第14頁
“可是……可是……”他用力抓著披風,半天說不出下文。
“皇甫少玦在等你回去哦!”我祭出他最在意的人來。
“……真的?”他小心翼翼地問我,眼神期待又不敢置信,“玦哥哥他不生我的氣了嗎?真的嗎?”
“你跟我回去不就知道了。”
“……可是玦哥哥說過,要罰我在祠堂跪到天亮的。”他猶豫地動了動身體。
“皇甫熾說不用,所以沒關係。”
“……玦哥哥會生氣的。”
“他不會。”我鐵口直斷。
“你怎麼知道?”
“看他的樣子就知道了。”我隨手拿披風過來的時候,他用複雜的眼神看我,還對我說了聲“謝謝”。那個驕傲無比的人,居然會對一向討厭的我說“謝謝”,著實讓我嚇了一跳。
怎麼會生氣呢?這種會凍死人的冬夜有多麼難挨,自小就捧在手心呵護的弟弟,又怎麼忍心讓他受這樣的苦?
“玦哥哥不生我氣就好!”皇甫少玠安心的鬆了氣,見我望著他,不好意思地紅了臉,頭微微低了下去,“……吶,初雪,你會因為這件事生我的氣嗎?”
“不會。”
“真的?”
“真的。”
“可是,你不是很喜歡皇甫熾嗎?”
“為什麼你會認為我喜歡他?”我好奇,怎樣的感情算是“喜歡”呢?
“因為初雪的眼睛總是只看著皇甫熾而已。”他撇開眼小聲說道,語氣聽來有些負氣。
我認真想了下,好像確實是這樣。因為皇甫熾總不顧忌自己,不盯著他的話便不知會做出些什麼損害身體的事來,而且他又極黏人,總不忘引起我的注意,不知不覺變成養成了這樣的習慣。
這樣就是喜歡了嗎?我困惑地思忖。可我只是不希望他再生病而已,並沒有多想些什麼。
……想不通,人類會考慮的問題果然很奇怪。
我站起身,伸手向皇甫少玠,他握著我的手站定,簇了下眉:“初雪,你的手好冰啊!”這麼說著,卻仍是緊握著不放。
“是嗎?大概是因為我是雪做的關係吧……”隨口而出的話讓住我猛然怔住——皇甫熾他,總是動不動就對我摟摟抱抱,近來更是非要我和他一起睡不可,蓋同一條被子、只穿著單衣就抱著我睡……不會冷嗎?我可是雪啊!是和鋪滿院子、樹枝的積雪同樣冰冷的溫度,可他卻什麼也不說,笑得一臉心滿意足的樣子……
胸口又開始隱隱作痛,我搖搖頭甩開那奇異的感覺,邁出房門之際,我回頭望向那一大片牌位,問出自進房門便一直梗在心頭的疑惑:“……皇甫熾的父親是皇甫家的上任族長吧?”
“對啊!”
“他叫什麼名字?”
“皇甫炫。”眼前的少年脫口而出魄鵠一直答不出的問題,並且給了我更詳細的解答,“皇甫家的族長名字里都帶火,這個牌位就是他的。”
——炫……炫……你說是嗎……
溫柔中帶點孩子氣的女聲確是這麼呼喚身旁的男子的。
……原來,曾經纏繞在我夢裡的,是放不下獨子的已故的人們的思念。
“那,他又是誰?”我指著最上層的一個牌位問。
皇甫少玠尋著我所指的方向望去:“你是說最上面的那個嗎?”
“對。”
“他是我們皇甫家的第一代族長。”
“可他的名字里沒有帶‘火’。”
“對啊,只有他而已。自他以後,皇甫家所有的族長名字都是帶火的,即使沒有子嗣,從分家過繼過來的孩子,名字也都得改成帶火的,這是皇甫家不成文的規矩。”
“……原來如此。”
我邊應著,邊關上門,將心頭那份莫名的熟悉和疑惑也一併關在身後。
……那高高在上的牌位上,除了初任族長的名,還刻了他的字:
魄鵠。
回到佇雪院時,皇甫少玦正從屋裡出來。
我迎上去,皇甫少玠躲在我身後,怯怯地打量自己大哥的臉色。
皇甫少玦的神情看來相當陰鬱,顯是和皇甫熾有過一番不小的爭執,看了眼我身後的人快哭出來的表情,終是隱忍了下來。
朝我點個頭,他轉向寵愛的弟弟,淡淡說了句:“少玠,過來,回去了。”
皇甫少玠眼一亮,趕緊跑過去,緊張地伸手抓緊哥哥的衣角,一副深怕被拋下的模樣。
看他們出了佇雪院,我轉身回屋。
“你回來了。”皇甫熾依然躺在床上,笑看著我,朝我伸出手來。
我走過去,將手放入他掌中,他像貓兒似的眯起眼,滿意地笑了下,忽地又睜開來,輕聲說道:“……初雪,衣服髒了,去換了吧。”
我低頭看了眼,袖子、前襟還有衣擺上撒滿斑駁的紅花……那是稍早,他嘔的血……
之前僕人們怪異的神情,就是由此而來吧?
點下頭,我去原來的房間翻出自己的衣服,好大一疊的,怕是來年也穿不完,都是他動不動就給我添置的新衣。放在最上層的,是一件白衣,衣上零星繡著梅花的圖案,看來極是清雋雅致。
——只是覺得那些圖案會適合初雪……
什麼樣的人,會適合那小而潔白的花?……在皇甫熾眼中,我又是什麼樣的?
……我在煩惱些什麼,這種事直接問本人不就好了。
好笑地搖搖頭,我將身上的外衣換下,指尖觸到那斑斑點點的猩紅時,悚然一驚!
……那時……那時感覺到的……好象被灼燒的、快要化成灰燼的感覺……那個可以稱之為“燙”的感覺!!
我竟然會覺得燙!我又不是人,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感覺?……而且還是因為皇甫熾的血……
記得當時保護我的那層薄光,雖是珊瑚鏈子發出的,但在那一瞬間我感覺到靈力的涌動,像是有什麼從身體裡面破繭而出……毫無根據的,我知道那是屬於我自身的力量。
……式神會有這麼強大的力量嗎?強到連創造自己的人也會受傷。又或者,是這個身體出了什麼狀況?問皇甫熾或許知道,可萬一他也不知道,怕是會徒惹擔心吧?
……還是不要告訴他的好。
換好衣服,我回到偏房,裡間燒著碳,不像外頭那麼冷,不知何時皇甫熾已坐起身,靠在枕頭上發呆,嘴角掛著詭異的笑。
“在想什麼?”我倒了杯熱茶遞給他,“看你好像很開心的樣子。”
“當然開心啦!”接過茶杯喝了一口,他抬頭望我,笑得狐狸一般狡猾,“這次的事可讓我逮著機會狠狠地賣個人情給少玦,為了少玠,他是非聽我的不可了,嘿嘿嘿——”逕自笑得開懷不已。
……早該知道,和這個人爭執,皇甫少玦斷是占不到半點便宜的。
我將空了的杯子放回桌上,回身看他狗兒似的用水汪汪的眼期待地望著我。
“初雪,”他往裡挪了挪,拍拍空出來的位子,“我累了,陪我一起睡吧!”就連說話的語氣都像是撒嬌的孩子,讓人不忍拒絕。
輕嘆口氣,我解了外衣鑽進被窩裡,他立刻就手腳並用地纏了上來,臉貼在我胸口,滿足地眯起眼。
“重。”話雖這麼說,我卻無法像平時那樣果斷地推開他。
“嘿嘿,”他笑得淘氣,“今天我可是慘到家了,初雪就當是安慰安慰我,讓我多靠一會兒嘛!”
“……”伸手拉好被子,將他埋在棉被下只露出半個頭來,以他如今的狀況,若是再染風寒可就糟了。
他閉著眼,任我再大的動靜也是八風不動,安穩愜意得緊。
“……皇甫熾。”
“嗯?”
“不冷嗎?我可是雪耶。”我低聲問著看起來就快要睡著的人。
“不會,初雪很暖和。”他倦極地咕噥著,貓兒般將臉在我胸口滿足地磨蹭著。
……和皇甫少玠說的截然不同,我該信誰呢?
“我是不會騙初雪的,”像是察覺了我的疑慮,懷裡的人睡意濃濃地說道,“我絕對,不騙你。”
“……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