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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征的軍隊回京那日,老百姓自動自發地走到軍隊必經的官道兩旁,年紀大些的就捧著雞蛋白面饅頭,年紀輕些的姑娘家就拿了些鮮花手帕香囊什麼的,齊齊翹首盼著軍隊到來。
從南城門一路到皇宮是一條筆直寬闊的官道,官道以青石鋪就,喚作青雲路。為了迎接攝政王凱旋,城門特地早早打開了半個時辰,沒過一會兒,整整齊齊的馬蹄聲由遠及近奔騰而來,到了人群近前才慢了下來。
打頭的人腰佩長劍身騎駿馬,面容斯文俊秀,正是當今攝政王楚霽。
楚霽家世高,樣貌好,自少年時就喜歡錦衣華服招搖無比地打馬過京城的大街小巷,身後踏碎一地的芳心,京城裡的高門公子屬他最高調。眼下雖已是二十六歲高齡,卻仍本性難移,一路在姑娘們的追捧中笑得春風滿面左右逢源。
一個大膽的姑娘擠到前邊,趁楚霽經過的時候往他手裡塞了一枝早春的杏花,紅著臉大聲喊道:「王爺你長得真俊!」
周圍的百姓善意地鬨笑起來。
楚霽被這麼一出搞得險些驚了馬,卻渾不在意地安撫了一下身下的高頭大馬,衝著姑娘笑了一笑:「姑娘也是沉魚落雁閉月羞花呀。」
一舉一動儘是風流。
姑娘被這一句調戲鬧了個大紅臉,捂著臉就鑽到人群裡面去了。
街上的喧鬧傳到醉風樓三樓的雅間裡的時候,已經有些模糊了。
謝暄若無其事地放下手裡的茶杯,眼神透過打開散風的窗戶,淡淡地瞟了下去。
對面的柳晏看見謝暄的動作心中暗呼要命,愣是急出了一身汗,忍不住拿起手邊一直用來附庸風雅的摺扇扇了扇,試探著開口道:「景玄,今個兒天冷,要不我們把窗戶關上吧。」
柳晏是柳家家主的小孫子,柳家榮寵少不了他,出了事天塌下來上頭也有人頂著,柳晏也樂得做個富貴閒人。柳家上百年的書香門第,到了柳晏這裡卻是不愛經史子集偏愛坊間話本,氣得柳家主一個月要說七八回要把他逐出家門。
柳晏跟謝暄和楚霽的交情還要追溯到國子監的時候,都是一起犯過禁挨過罰的同窗密友,這兩個人的破事他也知道個大概,這些年眼看著兩個人鬧成了這副德性,也不是沒有試圖緩和過,最後卻都是無用功罷了。
後來柳晏也想明白了,世家與皇權亂世里相輔相成,盛世就免不了相互對立,兩個人的立場註定是沒有辦法繼續把酒言歡的,他也就不瞎折騰了。
謝暄這個冬天來來回回地病了好幾場,原本就清瘦的人現在看著更像是一陣風就能吹倒似的,開了春天氣都轉暖了還要捂著厚厚的狐裘。
柳晏原本想著今天天氣不錯,想要帶謝暄出來散散心,卻忘記了今天是楚霽班師回朝的日子,早知如此,最起碼要避開這條街。
楚霽若有所覺地抬起頭來,一眼就看見了窗口的白衣人影,臉上的笑不著痕跡地僵了僵,只是一瞬間又繼續跟周圍的百姓打成一片了。
柳晏還在那裡自顧自地懊惱,謝暄從窗口收回了目光,好笑地看了一眼他手中搖的越發歡快的扇子:「你要是放下扇子,天就不冷了。」
柳晏訕訕地放下扇子:「景玄……」
謝暄斂下眉目,重新拿起了筷子:「無妨,他走他的,與我無關。」
楚霽回過神來,想要再看一眼看看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已經離開醉風樓很遠了。
他勾起唇,自嘲地笑了笑。
謝暄病的這些日子,手裡壓了一份春耕的摺子。他算著楚霽復命的時間差不多了,這才動身進了宮。
御書房前頭的小園子裡栽滿了桃樹,這個時節正是開的好看的時候,無端端把冷寂的深宮也染出了幾分熱鬧。
小園子裡原本是種了滿園的牡丹,楚逸覺得不好看,就全都換成了桃樹。當時老御史還以「有失皇家威儀」為理由上了一摺子,被楚逸「親民」兩個字給堵了回去。
事後,楚逸悄悄跟他說,他就是覺得桃樹將來還能結桃子,比較實惠。
少年人跳脫無辜又狡黠的模樣,真是像極了記憶里的某個人。
謝暄剛跟著引路的大太監走到御書房的門前,就聽見裡頭傳來了動靜。
「楚逸你有沒有腦子?這麼簡單的摺子還要我來幫你看,不看!」
小皇帝捂著被奏摺敲紅的額頭,眼淚汪汪地控訴道:「皇叔,你又打我,我不聰明一定是被你打的!」
楚霽翹著二郎腿坐在一邊喝茶,對他的委屈理也不理:「說的好像我不打你你就能聰明一樣。」
楚逸:「……」這日子沒法過了!
眼看著自家皇叔指望不上,楚逸只能自己咬著筆頭對付一桌子的奏摺,忽然瞄到門口的一角白衣,眼睛亮了亮:「丞相!」
楚霽原本放鬆的身體忍不住僵了僵,擺出了一個端端正正的坐姿。
謝暄原本想等楚霽離開再進去,被楚逸叫了名字也不能不理,只能帶著奏摺走了進去。
謝暄目不斜視地行了禮,事無巨細地說完了今年春耕的大致情況,隨後把奏摺遞了上去,等著楚逸的反應。
楚霽在一旁忍不住偷偷打量謝暄,這人瘦了,臉色也不太好,是不是最近事情太多有些操勞了?
楚逸勉強消化了奏摺上的內容,一抬頭才覺得御書房裡有些難言的尷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