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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鶯時認真地看著他:「阿暄,無論是我,還是父親兄長,我們都想要你好好的。你做的都已經很好了,往後你想做什麼,姐姐都在你身後。」
謝暄從成年之後就慣於把親朋護在身後一個人承受世間風雨,乍然有個人願意對他說這樣的話,哪怕這個人是他的親姐姐,他也還是感受到了一絲不自在。
從上一次楚霽活捉了匈奴單于和大王子,匈奴對大愈就再沒有了動作,而是專注於內鬥。一連鬥了幾個月,最後以二王子幹掉了幾個部落首領登上大位而告終。老單于和大王子都在京城養的白白胖胖了,新單于才記起自己還有老父親和哥哥在京城當人質,趕在六月末尾親自來了京城,向俞國奉上了自願稱臣的書信,順便再把老父親和哥哥接回去。
柳晏被師兄拉來了禮部幫兩天忙,天天一邊看著一疊帳本愁眉苦臉,一邊對著楚霽哭窮:「這老單于父子兩個人也吃得太多了吧?還有這個迎賓的宴席,還有當天要請的歌舞坊……月白你看看,這麼點預算怎麼才能夠這麼多花銷啊。」
楚霽白了他一眼:「不過是叫你來幫兩天忙,你怎麼還替禮部精打細算上了?」
柳晏頗為不好意思:「嘿嘿……那個,禮部尚書家有個小女兒,人長得挺好看的。」
楚霽直接把人給打了出去。
匈奴單于來的那幾天,謝暄銷了婚假。以他的身份,免不了要來宮宴上占一個位置。
楚霽早早來了宮裡看著小皇帝布置,最後檢查了幾個有疏漏的地方,一轉眼就看見一角白衣穿過綠樹掩映的小逕往這邊走過來。
他把手裡的東西丟給柳晏,匆匆忙忙整理了一下衣服就往人來的地方湊。柳晏定睛一看,連忙把人拉住了:「哎哎哎月白,我記得那邊還有一處桌子沒有擺好,我們過去看看吧!」
楚霽沖他溫和地笑了一下,柳晏脊背一涼,把手鬆開了。
然後他就看著萬人敬仰的攝政王跟個花孔雀似的上去對謝暄噓寒問暖,不忍直視地用摺扇捂住了眼睛。
恍然之間,他竟然覺得像是回到少年時代了。
如果不是謝暄過於冷淡的表情的話。
然後這個生來就享盡了榮華富貴不知人間疾苦的柳小公子,摺扇後的表情忽然就落寞下來。
楚霽熱臉貼夠了冷屁股,心滿意足地回來了。
柳晏看他的樣子,收了摺扇,嘆了一口氣:「月白,我多嘴一句,放下不好嗎?往後的日子還長著呢。你這個樣子,你們兩個誰都不能安生。」
「不好。」楚霽斬釘截鐵地回了一句,「不安生就不安生吧,人這一輩子要是一直安生著,跟死了有什麼區別。清明,我最近一直在想,我跟他在一起了又能怎麼樣,是會造成百姓流離失所還是俞國當場滅國還是會傷害到別人?不會,那我們為什麼不能在一起?」
「六年前我想對他說一句話,沒說出來,我一直都很後悔。」
柳晏沉默了一下:「也罷,你們往後怎麼樣都是自己的事,我也管不著。只是我必須要提醒你一句,景玄現在是有家室的人,你……好好掂量一下吧。」
楚霽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你不知道?」
柳晏納悶:「我知道什麼?」
楚霽拍了拍他的肩膀,轉身離開了。
往年也有匈奴來使,少不得要給俞國找幾件事。今年這新單于倒是乖覺,什麼不該說的話也沒說,什麼多餘的事情也沒做,只顧著對人敬酒,長得好看的夸一夸,有本事的夸一夸,實在沒什麼可夸的就稱讚一下今天的衣裳真好看,完全不記得自己是來接自己的父親和哥哥回家的。
宴會結束得很順利,楚霽看著沒有什麼大事了,下意識去找謝暄的身影,一看座位卻是空無一人。
春季最繁盛熱鬧的花期已經過去了,御花園裡一片蔥蘢。
謝暄順著柳家下人的指引走進了御花園。
柳郁文提早泡好了茶在涼亭中等著謝暄,見他來沖他招了招手:「景玄啊,來,陪老頭子我下一盤。」
謝暄恭恭敬敬地行了一個弟子禮,喚了一句:「先生。」
也許是到了年紀的緣故,柳先生這兩年比起早年寬和了不少,尤其是對著已經離開國子監的學子,今天見到謝暄這個樣子,還難得開了個玩笑:「你這年紀輕輕的,怎麼比我這個七老八十的老頭子還要古板?」
看著謝暄還是不動聲色的一張臉,柳郁文不由得在心裡嘆息了一聲,他這個學生雖說從小就冷冷清清的,以前最起碼還有點人氣,現在卻寡淡得像一池波瀾不驚的水。
兩個人面對面坐著,棋下到一半,柳郁文忽然問了一句:「景玄,你覺得當下世家的前途何在?」
謝暄落了一子:「世家謹守本分,上佐君主下庇黎民,自然便有前途。」
柳郁文又問:「那你可曾想過,為何是世家上佐君主下庇黎民?」
謝暄沉默了一會兒:「學生愚鈍。」
柳郁文道:「我年幼時曾拜過一位開蒙先生。這位先生學問極好博古通今,連現在的我都自愧不如。可這位先生出身寒門,終其一生未得進入仕途,四十歲上下就鬱郁而去了。這些年我傳道授業,總是會想起那位先生,視之為平生憾事。」
「真正上佐君主下庇黎民的,應該是有才有識之士,而非一個家世。這個道理,照理來說你們年輕人應該比我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