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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輪在軌道上拉出刺耳的摩擦音,電車門開,汗津津的兩個人一腳踏進冰冷的車廂內,頓時舒了口氣。良峴村這站乘客不多,有空位,南汐尋了一處靠近車門的,與冉遙肩挨著肩坐下。
書包放在身前,跟著列車左搖右晃,沒多久,睡意被晃了出來,冉遙眯了眯眼,頭一歪,枕著南汐的肩膀睡熟了。
前行的列車扎進隧道長長的黑暗中,冉遙的腦袋漸漸低到南汐的胸口,南汐抬手,指尖抵住他白皙的額頭,就這樣撐著他睡了一路。
明明還和原來一樣親密,明明南汐的神經總是牽動在自己身上,無時無刻受著他的照顧,明明他們在學校住一間宿舍,回家擠一間臥室,甚至是同一張床。列車進站,冉遙睜開眼睛,垂眸看向兩人不自覺握在一起的手,抬起的眼睫觸到了劉海,連帶著眼皮有點癢,他用力揉了揉,揉的皮膚都有些泛紅。
他不想回學校。
下了電車,換乘公交,最後一站剛好停在青禾縣第一中學門口。這條線路他們來來回回坐了五六十趟,從初一坐到初三,坐到奶奶需要靠拐杖才能站直腰背,冉遙偏頭看向離他們越來越近的校門口,目光從眼尾掃過去,南汐手上拿著課本,正低頭複習功課,左腿膝蓋頂在前座椅背,注意力集中,整個人的狀態卻慵懶。
在青禾一中,冉遙的身份是南汐的親弟弟。這個身份被老師認了兩年,同學叫了兩年,最終潛移默化、順理成章的在南汐心裡蓋了戳,他總是時不時會喚冉遙一聲「弟弟」,每當這時,冉遙都能從他眼中,看見一種作為兄長的欣慰與自豪。
於是「照顧」,在十六歲的冉遙心中是越漸親密的曖/昧,但在南汐心裡,是兄弟間的義務和本分。
「南汐,到了。」抬起的臂肘輕輕碰了碰南汐的右肋,力氣不大,對方卻皺了下眉,不耐煩的神情嚇得冉遙立刻縮回了胳膊。
南汐的反應總能讓冉遙變得敏感、多疑,不知何時起,他開始小心翼翼,生怕哪件事情沒做好,南汐心裡最重要的位置就會被「別人」占去,替代掉他這個又笨又蠢又可憐的「弟弟」。
南汐收起課本,按兩下肋骨,扭頭問:「很痛哎,你用那麼大力幹嗎?」
冉遙茫然的看向他,蜷起的五指縮在袖口裡,即便是八月盛夏,他也總愛穿著校服外套。南汐的視線從冉遙的眼睛上移開,滑向他的頸側,那裡漫出了一小片細密的汗珠,他很自然的伸手替他抹掉,沖窗外挑眉:「走吧。」
青禾一中比起市重點中學,學校面積不算大,師資力量不算優越,唯一讓外校學生嚮往的,是氛圍良好的學習環境。
蔥鬱的林蔭大道蜿蜒曲折,連接著教學樓、食堂和宿舍,沿途每走兩步就能看見一條長椅,上面坐著或晨讀或寫作或背書的學生。起初剛來到這所學校時,冉遙覺得青禾縣和良峴村的生活氛圍有些相似,但沒過兩天,他就失望了。
這裡的人實在是太多了。
良峴小學的孩子也多,可每間教室只有他和南汐的臥室那麼大,塞著十二個學生,都是鄉下農戶家的孩子,特別調皮的也不過是下課溜出校一個人玩鬧,南汐的座位周圍總有空位。冉遙每每看向南汐時,總能對上他的視線,對方還會笑著指向其中一個位子,歪著腦袋對冉遙說,「還不過來」。
這裡不一樣,教室比良峴小學的寬敞了兩倍,七列課桌彼此間隔一臂的距離,響起下課鈴後的課堂比良峴村的早市還要熱鬧,喧吵聲,議論聲,拉動桌椅的聒噪聲,此起彼伏,不絕於耳。
冉遙總是比別人慢半拍,他坐在靠窗那排第三個位子,南汐坐在靠牆第二排最後一個,幾乎是條對角線,等他放下筆合上書回過頭時,南汐周圍的座位早就坐滿了男男女女。
剛升上初中那年,由於環境陌生,大多數孩子又都處在懵懂未知的年紀,「年齡大」很容易與「可靠」畫上等號,成為對一個人無條件信任的唯一標準。他們比其他孩子晚上兩年學,南汐比冉遙大一歲,老師也因此直接任命南汐為班長,輕而易舉的讓他的「責任感」從一個人、一個家,擴散到整個班級。
明明是第一次見到這些人,最多不過三年的師生、同學關係,冉遙不明白,為什麼南汐對待其他人,也能像對待自己那樣認真,上心。
有人忘記帶課本鉛筆盒,南汐會讓他們用自己的;有人沒吃上食堂的飯,他會到小賣部買給他們水和麵包;有人受傷了,他會送他們去醫務室;有人逃了值日,南汐從來不惱,會自覺替他們打掃好班裡的衛生……
兩年了,南汐始終對這個班的同學事無巨細,無微不至,他的周身總是圍繞著各種各樣的人,冉遙插不進去,他只能等,等南汐想起他,主動走到他的身邊。
「在想什麼?」是南汐的聲音,冉遙回過神,看向他,沒有回答。
「我叫了你兩次。」南汐笑著說,宿舍樓近在咫尺,「幫我把行李拿上去吧。」
冉遙點頭,接過南汐手中兩人的背包:「又要去打籃球?」
「嗯。」校服裡面是早就在家換好的黑背心,南汐原地蹦了兩下,活動開手腕腳腕,臉上浮現出一種冉遙不理解的興奮和期待,「今天和本部高中籃球隊的學長們打友誼賽。」
「所以你才和奶奶說,要早兩天回學校?」冉遙低下頭,去看南汐筆直的小腿和精瘦的肌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