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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狄和石襄二人都來送姜羽, 在城門口時停下,望著那車隊逐漸消失在清晨的薄霧之中。
來時姜羽的馬車裡是兩個人, 回去時卻只剩下他一個。這大半個月發生的事情太多,姜羽有些疲倦, 躺在馬車裡昏昏沉沉地補眠。
馬車顛簸,睡不太安穩。
姜羽想儘量抽空自己的思緒,卻是徒勞。他想到了很多,本不願像個棄婦一樣一般咀嚼所謂的曾經,所謂的許諾。但記憶從來不受人操控。
初見時只覺得這人臉好看,武功好,神秘, 不想後面會有這些牽扯。從最初的試探一步步走到如今,也不過一年余。
姜羽來這裡十一年, 卻獨獨是這一年才有了色彩, 宛如除夕夜裡天空的那朵煙花。浩渺無垠的夜空只有那一抹亮色, 短暫卻令人目眩神迷, 無法忘懷。
但煙花就是煙花, 總有消散的時候。他到底是要踽踽獨行地往下走的。
車隊出發不久, 曲沃驛館的客房裡迎來一位夜不歸宿的黑衣俠客,這人自然便是戚然明。
「睢陽君啊,今晨便走了。」
「你不是睢陽君那……怎麼沒跟著一起走?」
走了?戚然明望著瞬間空下來的驛館, 有些惘然。
是自己干涉他太多,這幾日太冷漠,所以讓他不耐煩,便走了麼?
戚然明失了魂一般離開了驛館,摸摸自己跟著姜羽後從來空蕩蕩的錢袋,心想:又得露宿街頭了。
獨自在亂世流浪的日子總是太過辛苦,若能幸福安康,誰願顛沛流離?
尤其是在曾經感受過溫暖,對未來有過憧憬,奢求過有人陪伴的日子之後,這種辛苦便更覺得難以忍受了起來。
昨夜石府的人聽見打鬥聲,闖進石襄臥房時,便見他們身子才好了一些的主子,肚子上又多出一個血洞。那劍刺得深,血止不住地往下流。
這自然是戚然明乾的。
自從那日發現驛館送來的飯菜有毒起,戚然明由於與姜羽之間發生了些矛盾,不便去問他,所以只好自己私下查探,得知是石襄下的毒。戚然明便想著,雖然姜羽沒中毒,也該教訓教訓這傢伙。
如此殘忍噁心,拿人餵狗不提,竟又把主意打到姜羽頭上,用那樣拙劣的手段。嘖,不教訓一番說不過去。
但戚然明身上有傷,不方便,所以等了兩天。
那日之所以不給姜羽看那玉佩,不過是因為玉佩尚未完成,他想將玉佩徹底完成之後,回到了薊城,再送給姜羽。雖然不值當什麼,卻也是他辛辛苦苦親手做出來的。
姜羽不是什麼貪財之人,這樣的禮物,這樣的驚喜,他想必會喜歡。戚然明很期待姜羽收到玉佩時的樣子。
姜羽戴著他送的玉佩,他們再一起去見舅舅。
舅舅要是想打斷姜羽的腿,那還是打他好了。姜羽從小就是個貴公子,嬌生慣養的,雖然上過戰場,到底不比他,是從死人堆里爬出來的,皮糙肉厚,打也不怕。
之所以想多留兩天,也是為了昨夜的事。
姜羽殺了石襄送來的少年,戚然明雖然氣憤,雖然不解,但也沒打算因此就和姜羽一拍兩散。他知道姜羽待他好。
夜裡,他按照計劃,在行囊中翻找夜行衣——由於長時間不穿,已經不知道丟哪兒去了。然而才找到一半,姜羽來敲門,他怕姜羽責備他傷還沒好,便要四處亂跑,亦怕姜羽擔心。所以匆匆將行囊收起來,卻沒有收好,被姜羽看到了。
他知道姜羽在生氣,卻也不知如何解釋。
他其實只是想為他做什麼。
戚然明骨子裡,就如同姜羽所說的那樣,是個很簡單的人。姜羽待他好,他就想回饋什麼。
姜羽走後,戚然明在曲沃待了兩天,意外碰上姬重的人。
姬重潛入曲沃兩日,剛到就聽說姜羽走了,他本想趁著姜羽還在,說不定戚然明也在,就來見見戚然明,卻錯開了。
戚然明不想與姬重打交道,便悄悄溜出了曲沃城。
曲沃一直沒傳出嬴喜被抓到的消息,想來也是已經逃了出去。
出了曲沃之後,戚然明忽而感到茫然,就像他當年被嬴喜從秦宮送出來之後。彼時他終於逃離了夢魘之地,卻因為對外界一無所知,而不知何去何從,滿心地茫然。
剛出來那段時間,他很無助。
身上雖然有嬴喜給的銀兩,完全沒有俗世生活經驗的他,很快將那些音量敗光了,接下來便沒有吃的了。
戚然明餓了兩日,不擅與人打交道的他,試著做起了偷雞摸狗的事,勉強裹腹。幸好他武功不錯,所以從沒被人抓住過。
那一年冬,他便在雪地上撿到了同樣流落在外的姬重。
姬重給了戚然明方向,給了戚然明許許多多從沒有過的東西,包括第一次對一個人產生不可名狀的悸動和欲望。
只可惜,這份悸動尚未壯大,就被姬重的卑劣與偽善給掐死在了萌芽里。因此戚然明心想,他或許是因此才格外擔心姜羽也會像姬重一樣。
不過,現在說這些也沒什麼意義了。
……
由於趕著見荀書最後一面,姜羽一路上快馬加鞭,披星戴月,讓整個隊伍都跟著他一起夜以繼日地行走。終于于半個月之後,趕回了薊城。
然而命運弄人,姜羽依舊沒見著荀書的最後一面。當他風塵僕僕趕到荀府時,荀府的府門兩側已然掛上了白燈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