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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羽疲憊的腳步頓在荀府門外,聽到府內傳來隱隱的哭聲。
他忽而有些不敢進去了。
為什麼他當初要離開薊城?為什麼他要去見什麼勞什子嬴喜?為什麼他不留在薊城和荀書一起參與這場變革?
他明明知道這其中的兇險,卻冷漠地袖手旁觀,好似燕國與他無關似的,好似荀書與他無關似的。
……可十一年前,他初來這世界,寄生在一個十五歲喪父喪母的孩子身上,荀書是第一個抱他的人。
荀書特意從薊城趕去無終,去接那個病得快死的外甥,一見面,就把瘦小的他抱起來,緊緊摟在懷裡。
現在荀伯文那孩子沒了父親,今後又該如何生活?也像他一樣,靠著自己孱弱的身軀支撐整個荀府麼?可他的靈魂畢竟是個成年人,而荀伯文卻是個徹頭徹尾的孩子。
「睢陽君。」門口的小廝臉上帶著哀慟,看到姜羽後,向他行了一禮,哽咽道,「老爺昨夜丑時便已去了,您回來晚了些許。」
此時臨近晌午,不過幾個時辰而已,卻偏偏遲了。
姜羽的腳步踉蹌了一下。
公孫克忙扶住他,低聲道:「大人小心。」
看上去與荀書不親近的姜羽,這一路上卻是格外焦灼。或許是因為荀書,或許是因為戚然明,亦或者二者兼有,姜羽這一路休息得都不太好,淺眠,易醒。
「睢陽君保重身體。」那小廝道,「夫人和少爺都在等您,請進吧。」
姜羽鬆開公孫克的手,一步步走進去。府里顯得格外冷清,又或許是因為荀書新喪,使得這府邸看起來有些陰冷。
除了隱隱約約的哭聲,整個府邸都靜悄悄的,從大管事到最普通的雜役,臉色都有些沉重。主人家一死,小主子尚且年幼,這偌大的府邸如何撐得起來?那他們這些人又該何去何從?
荀書對待下人並不刻薄,月銀都儘量寬厚。雖然荀書清廉,但荀榮氏家底厚,拿了不少嫁妝出來補貼家用。若是沒了荀書府邸的差事,他們又上哪兒去找這麼好的差事?
穿過前院,到了後院,姜羽在荀書的臥房前停住腳步。
哭聲便是從那裡面傳出來的。
是荀榮氏的聲音。
姜羽不知道荀榮氏這樣端莊得體,精明能幹的女人,有一日竟也會哭得這般傷心。
有小廝打算進去通報,姜羽攔住了他,靜悄悄地走了進去。
臥房內,荀書正靜靜地躺在南窗下的床上,著白布青縑的喪服,床榻東側置備著酒食,以供鬼魂享用。荀伯文才十幾歲,眼睛已經哭得腫了。他一直是在父親嚴厲的教導下長大,雖然偶爾也會對父親心生怨懟,但打從心底里,仍是敬愛這個父親的。
姜羽掀開衣擺在荀書床前跪下來,舉起雙手,擊掌,而後俯身下去,給荀書磕了個頭,如此三次。
荀榮氏這才將哭紅的雙眼轉過來,看向姜羽。她用手帕拭了拭眼淚,低聲道:「姜羽回來了。」
「姜羽來遲,未能見到舅舅最後一面。」姜羽道。
荀榮氏搖搖頭:「……你也是有公務在身,沒法子的事。」
姜羽低頭看了看身旁跪著的荀伯文,低聲道:「伯文?」
荀伯文抬起臉,抽抽搭搭地擦著眼淚,看著姜羽委屈道:「表哥,我沒有爹爹了。」
姜羽心底一酸,替荀伯文擦了擦眼淚,摸著他的頭髮道:「不怕,以後表哥照顧你,你爹爹也會在天上看著你的。」
荀榮氏垂眸道:「我是個婦道人家,許多事都不懂,日後伯文恐怕真要麻煩你,多看顧看顧了。」
「這是應該的。」姜羽道,「舅舅可有給我留下什麼東西,或是話?」
「有的。」荀榮氏站起身,轉身去臥房內將荀書留給姜羽的書信拿來。
「這是你舅舅病重時,自感時日無多,怕等不到你回來,他念,我執筆,給你寫的信。你看看吧。」
姜羽接過書信,拆開,取出其中的信紙,只見上面用簪花小楷寫著:
「外甥姜羽,見信如晤。
吾一生碌碌,幼時立下壯志,誓要興吾燕國。初入官場時,便有感於如今燕國官場諸弊病,但苦於無計可施。自姐夫姜宣子於十四年前興起變革,卻冤死獄中之始,便立誓要繼承姐夫遺志……」
第122章
荀書洋洋灑灑給姜羽留了兩頁紙, 上面密密麻麻寫著小字。從姜羽父母的死亡說起, 簡單說了一下自己這些年所做的事, 為改革做的準備, 又詳細介紹了他所總結出的燕國需要改革的弊端,以及他現在所推行的政令。
這些東西當然不是簡單幾句話就能說得清的。荀書的書房裡有整整一柜子的書, 都是與此有關的,全部留給了姜羽。
「舅自知愧對於你, 然身為燕國臣民,身為汝父之子……願汝成舅未競之事業,行新政,革弊病,興我大燕……舅死而無憾矣。」
末尾,荀書表示希望姜羽能將改革繼續下去。
「你舅舅病得厲害,嘴裡卻還念叨著你, 每說一句話,便要歇息一會兒。等我寫完這封信, 他便又昏昏沉沉地睡過去了。」荀榮氏拭著眼淚說。
「舅舅是患了何病?」姜羽問。
「太醫說是積勞成疾。」荀榮氏道。
積勞成疾……與姜羽想得一樣。
他鄭重地把荀書留給他的信折好收回到信封之中, 妥帖放進懷裡, 朝荀榮氏彎腰行禮:「舅舅的囑託姜羽都記住了, 舅母放心, 姜羽絕不會辜負舅舅所託, 一定完成舅舅遺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