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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承認紀府的事情是我開的頭,是我最先提出讓趙狄殺了他們,從這一點上說,女眷和孩子的死……確實與我有關。」
「但你也沒有辦法?」
姜羽聞言沉默了一瞬。
姜羽的成名戰,即隨從燕侯剿滅中山國那一戰,姜羽畢生也忘不了。
因為那是他第一次,用自己的手殺掉那麼多的人。
在那以前,他通常只是下達指令,讓下面的人代替他去做。
那一戰過後,他打響了自己的名號,被賜了封號和封地。可那一戰之後,他也做了很久的噩夢,並且很長一段時間不愛吃肉。
血腥味纏著他的全身,伴著他入夢,洗也洗不掉。
就像紀府流了滿地的血。
姜羽不愛拿刀劍,而使用銀針更多,銀針刺入,能取人性命,卻不會像刀劍一樣斬得人滿身鮮血,甚至濺到他的身上。他知道這樣顯得偽善又卑劣,但他確實很厭惡血液的氣味。
「你父母雙亡,可除了你之外的其他任何人,沒有人會比你活得更幸福美滿。」戚然明道,「這麼多年我從沒見到過幾個完整的家。你辛苦,不容易,沒有人容易。」
「他們也是很辛苦才能活下來的,卻因為如此簡單的理由,因為你的一句話,輕易地被殺死了。」
「你說我和嬴喜沒有貴賤,那你就比旁人高貴麼?紀府幾十口人便低賤麼?」
這大抵是兩人相處以來,頭一次爆發這樣的爭執。姜羽這才知道,無論兩人感情如何,爭吵永遠都是避免不了的。
姜羽不想和戚然明吵,因此深吸了口氣,壓下心底的煩躁,說道:「我沒有這樣的意思,並不覺得自己比旁人高貴。」
「這一次的事情,便到這裡罷,你好好休息。」
姜羽說完站起身。
其實戚然明也不想和他爭吵。但只要一想到紀府所發生的慘案,便覺得無法抑制。
他從來不是一個衝動的人,從來不是一個濫好人。倘若做這件事的是趙狄,他頂多是在心裡噁心一下趙狄,憐憫一下紀氏,有機會的話就殺了趙狄算了。
但做這個的卻是姜羽。
是他一直以為是個仁德、有原則的官員的姜羽,失望遠大於憤怒。
「你竟完全不覺得自己有錯麼?」
「錯?」姜羽回頭道,「我有什麼錯?」
「我不過是做出最有利的選擇。」
「你對利益的選擇,已經喪失了人情。」戚然明道。
姜羽:「你難道希望我做一個仁慈純善之人?你不覺得這太可笑了嗎?」
手中握著權力,有誰能一直仁慈?何況,身為掌權者,尤其是在這個時代,仁慈便是好事麼?
戚然明幾乎是立刻便反駁道:「仁慈純善有什麼可笑的?」
「你不覺得這太難為人了麼?一個仁慈純善的人如何能活下去?」
話到這裡,姜羽突然發現他們的談話,已經偏離了最初的意思,並且對於相互之間的理解出現了偏差。
姜羽收回視線,看了看門外落了滿地的桃花,聲音不自覺地低了下去:「現在再說這些,已經沒有意義了。」
「我只是不希望你已經再像這一次這樣。」
姜羽動了動唇:「以後的事,誰說得准呢?」
姜羽說罷便沒再停留,轉身出去了。
姜羽和戚然明吵架的事情很快傳了出去。畢竟戚然明是坐在門口的太師椅上,姜羽在他旁邊,兩人面前就是院子,打從院門外往裡一看便能看見。
而自從壽宴結束後,各國使者便陸陸續續地離開了,驛館漸漸空了起來。姜羽給燕侯去了摺子,說他受了傷,暫不能起身,要在曲沃多逗留幾日,燕侯准了。所以現在驛館裡最熱鬧的便是燕國這一片,一點風吹草動整個驛館都知道了。
何況,姜羽和戚然明之間的事,一直引得許多人猜測紛紛。他們關係如此親近,姜羽對戚然明如此體貼,怎麼今日竟然吵架了?
「我打賭是睢陽君變心,在外面有人了,賭一個大錢。」
「不,可能是荀執政又在催婚了,明哥不樂意。」
「明哥才不是那么小氣的人,興許是昨晚……」
「滾滾滾,你腦子裡都裝的什麼?」
正在談話的幾個人突然聽到一聲咳嗽,回頭一看,是公孫克。連忙狀若無事,站成一排向公孫克問好。
公孫克虎著臉,將眾人掃視一圈,道:「該幹什麼幹什麼,別在這兒嚼主人的舌根。」
「是。」幾人齊聲道,一溜煙跑了。
將幾人趕走,公孫克望了望桃樹下坐著的姜羽。
自從和戚然明爭吵出來,姜羽就一直坐在那兒,像是在想什麼。
公孫克不由得有些頭疼。公孫克最怕的不是姜羽發火,而是像現在這樣,一動不動地出神,發呆。他的腦袋想不明白姜羽在想什麼,只知道大約是些複雜的東西,他聽不明白的那種。
公孫克有時候覺得他主子思慮太重,許多事還是看開一點得好。但身為下屬,這種話他又沒法直言。
公孫克當然無條件站在姜羽這邊,心裡又直泛嘀咕:不知道是哪個傢伙去戚然明那兒嚼舌根,讓戚然明聽見了,明明他都謹記著姜羽的吩咐,一個字都沒說的。
公孫克這些,現在兩人定然是因為紀府的事兒在吵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