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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主駕臨,百官烏壓壓跪了一片, 只有一個人沒跪下去。眾人心思各異,不約而同地看向那人,卻是石襄。石襄傷重未愈,一個跪的動作也很費勁。不過他拖著那胸口的傷還非要爬起來給姬孟明賀壽,也是很稀奇了。
畢竟以石襄的個性,有這樣絕佳的藉口,那當然是能不來就不來, 也不知他心裡打的是什麼主意。
姬孟明淡淡掃了石襄一眼,袖下的手不自覺地握緊了,對身邊內侍低聲吩咐一句。內侍隨即揚聲道:「免石卿拜禮,賜座。」
「謝殿下隆恩。」
姬孟明雖然恨不得能讓石襄跪死在殿下,卻也只能隱忍不發,在人群中搜尋著姜羽的身影。姜羽跪在各國來使的最前方,身後跟著兩個近侍,正低著頭。
夫婦二人攜手坐上王座,內侍唱詞,請百官免禮平身。
由執政趙狄進御酒,跪在文武百官之首,向姬孟明念上祝詞:
「文武百僚臣某等稽首百拜,臣等不勝大慶,謹上千萬歲壽,恭祝殿下仙福永享,聖體康泰,願我國運昌盛,百世清平。」
這是趙狄做熟了的流程,一切都信手拈來。但這一次,他心底卻有不一樣的想法——為何跪在這裡的是他,坐在上面接受百官朝拜的卻不是他?
而姬孟明看著殿下跪著的趙狄,心情又不一樣——這老東西已經中了毒,活不長了,還得瑟什麼?跪是跪著了,卻分明心神不在這裡,分明是對他不敬。
念完祝詞,文武百僚入座,諸宰執、宗室、禁從,並燕、宋、衛等國中節使副坐殿上,諸卿少百官坐兩廊,士大夫以下,坐在山樓之外。
殿上樂坊各部,奏琴、笙、簫、塤、編鐘等樂器,鐘鼓齊鳴,有如鸞鳳翔集,唱《祝堯令》。殿下舞者姿態翩然,作飛龍翔鳳之狀。
如此歌舞昇平之態,讓人很難想到這是處在怎樣一個亂世里。
「石襄受那麼重傷,竟然還來參加晉侯的壽宴。」
聽到戚然明在耳邊的低語,姜羽輕輕笑了一聲:「聽到趙狄要逼宮,他能不著急嗎?鬥了那麼多年,讓趙狄搶了先,他能氣死過去。」
「晉侯似乎在看你。」
「隨他看吧,反正過了今日,他估計也很難再見到我了。」
戚然明看了看姬孟明,又道:「趙狄石襄會軟禁他,還是殺了他?」
姜羽微微偏頭,沒有回答戚然明的問題,反而低聲問:「無聊了?」
戚然明從看盤上拿了個棗塔塞進嘴裡,看著殿上歌舞道:「這些我聽過幾年了,這麼多年都沒什麼變化,現在奏的是《萬壽永無疆》,下一首是《壽南山慢》,再下一首是《慶壽樂慢》……我連曲子順序都記下來了。」
姜羽忍不住低聲笑起來。
現在樂聲很大,百官都在交頭接耳,姜羽的笑也不顯得另類突兀。
「不愛聽就吃點東西罷,早上還什麼都沒吃呢。」姜羽說。
看盤上擺著環餅、棗塔、菱角、桃李等瓜果點心。
「這棗塔還挺甜的。」戚然明道。
諸侯壽宴,流程繁瑣複雜,奏樂,賜御酒,奏樂,賜御酒……幾個來回之後,終於開始賜宴。
《周禮》記載,天子飲食,食用六穀,膳用六牲,飲用六清,但晉侯只是個諸侯,看他案上所置飲食,竟與天子無異,卻沒有任何人有異議。看來晉國僭越王制已經成習慣了。
而百官飲食,自然與晉侯不同,除豬牛羊外,亦有狗、兔、獐子之類。宮人們井然有序,流水一般將各類珍饈美味端上來,一一放到百官面前。
姜羽看到其中還有一份是蜜蜂。
……他覺得自己是無福消受這樣的美味了。
除了這些肉類,還有各式肉醬,螺醬、魚子醬、兔醬……甚至蟻醬。
姜羽撥了撥那份蜂,心有餘悸地收回筷子。
「我曾外出作戰時,有一回被敵軍圍在山裡,山里蚊蟲多,我一個部下不小心捅了馬蜂窩。」
戚然明一愣,停下吃著菱角的嘴,含混道:「然後呢?」
「然後我跟部下都遭了秧啊。」姜羽指了指自己的右手手腕,「一隻叮在這兒,腫得我連拿劍都疼。」
想像著姜羽手腕腫起,劍都拿不了的樣子,雖然被圍有點慘,但那模樣還是有些滑稽,戚然明忍不住發笑。
「後來呢?你怎麼殺出去的?」
「後來,」姜羽說道,「我跟部下在山裡躲了十日,糧草已盡,只好在山裡打野味、摘野果吃,才等到了援軍。幸好那時連日大雨,山中泥土草木都是濕的,根本點不燃,否則我就要被燒死在山裡了。」
那時與北邊山戎交手,山戎人各個驍勇善戰,悍不畏死,跟他們打起來很是吃力。
「援軍從後方來,將山戎人團團圍住。我再率領部下從山裡向外突襲,敵軍腹背受敵,潰不成軍。」姜羽說,「讓我生擒了他們的將領。」
戚然明豎起大拇指道:「不愧是睢陽君。」
姜羽笑了笑:「只是沒想到蜜蜂還能吃……不然當時餓得沒吃的了,就該讓他們把蜜蜂也給弄來吃掉。」
「蜜蜂有什麼稀奇,天子也吃,」戚然明道,「我聽說魯國君主厭惡肉食,所以棄野獸不獵,轉而獵田澤菜蔬素物,以為奇味。一代諸侯,這口味還真是不同常人。」
「尋常百姓想吃肉食都吃不到,他偏不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