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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書說到此處,心緒難平,胸膛起伏,面色因激憤而漲紅,盯著姜羽道:「你可知我為何不喜太子?」
這些年姜羽都和太子走得很近,荀書卻一直對這位儲君不假辭色,在朝堂上說話也毫無顧忌,但凡太子有過,必然直言不諱,半點不留情面。
姜羽原以為只是因為荀書覺得太子平庸,當不起儲君之位,姜羽動了動唇,低聲問:「……難道太子也與當年的事情有關?」
荀書冷笑一聲:「姐夫對此事早有預料,姐姐怕你被卷進來,早早地就把你送到了無終你外祖母那兒,你當然不知道。但太子那時已是十三歲,說小也不小了,姐姐親口告訴我,太子知道下毒者是誰,他看到了。」
「但是,當我們朝堂上對峙時,太子卻不敢說!」
姜羽微愕。
「有王后在,他怎麼敢說?」荀書諷笑,「可他只要說一句話,把真正下毒之人說出來,姐姐姐夫便能免於一死!父親也不必撞柱而亡!」
荀書擲地有聲,一字一句鏗鏘有力。這是姜羽第一次聽說十一年前的事情,由多年來「不喜」他的舅舅,帶著血淚說出來,揭開這藏了十一年的傷疤。
荀書把目光轉移到姜羽身上:「你以為你回來薊城後,太子為何對你如此親近?明明年紀已經不輕,不是孩子了,還與你兄弟相稱,喚你哥哥,不就是因為愧疚麼?」
姜羽怔住。
他和姬春申從小一起長大,他還以為是因為他突然沒了父母,姬春申心疼他、擔心他,才會對他格外關照些。
外祖父撞柱而死後,外祖母也一病不起,很快撒手人寰。原主接連失去了最親的四位長輩,悲痛欲絕,日日高燒,病得糊裡糊塗,病死了,才有姜羽穿過來接替了他的身子。姜羽剛穿過來時,受原主的心情影響很大,加上當時還在病中,整個人萎靡不振,鬱鬱寡歡。
且他當時語言不通,記憶混亂,才到這個世界,各種都不適應,所以整日發呆,許多人都說他傻了,荀書才把他接回薊城養病。
也是這時,姜羽重新遇上了原主的至交好友姬春申。姬春申貴為太子,對他卻沒有半點架子,對於他的事,事無巨細,大小都要過問。不得不說,這確實給當時的姜羽帶來了很多安慰。
也是由於這一段時光,姜羽才會一直支持太子,輔佐太子。
沒想到面對姜羽父母的死亡時,姬春申因為膽怯懦弱,明知他們枉死還一語不發。姜羽一直知道姬春申性子軟弱了些,但他覺得姬春申秉性善良,雖然缺乏魄力,但有他輔佐,問題不大。
可如果是一個明知良臣枉死,而不為之張目的主君,是否還值得姜羽輔佐,就有疑問了。姜羽可不希望自己輔佐的人,是一個善惡不分,忠奸不辨之人。
「所以舅舅不忿我父親母親、外祖父和外祖母枉死,想要接過他們手上未完成之大業,繼續推動這場變革嗎?」姜羽問。
荀書聞言,自嘲地低嘆了一聲:「姐夫的凜然無畏,我拍馬也及不上。但燕國之強盛,總是要有人流血的。只是伯文還小,怕只怕他被我連累,別的我都無所謂了。」
姜羽有很長一段時間,對燕國沒有歸屬感,對姜羽這個身份、荀書這個僅剩的親人也沒有歸屬感。但來了十一年,就是個畜/牲也有感情了,何況人呢?
聽到這裡,姜羽忽而一掀衣擺,面向姜宣子的牌位跪了下來。
「舅舅可是想要我和您一起,掀開這場變革麼?」姜羽腰杆挺直,看著牌位之下,紅色香燭之上,裊裊升起的青煙,「若是如此,姜羽願與舅舅同進退。」
他不該那麼悲觀,萬一他們就成功了呢?姜氏一門,荀氏一門,為此已經流了夠多的血。他也該做些什麼,才能不枉他繼承了這個身份,這具身體。
「不。」荀書卻拒絕了。
姜羽訝然抬頭:「舅舅?」
荀書已然斂去了方才的激憤,神情恢復到平日裡的沉靜陰鬱,盯著姜宣子和荀瑤兩人的名字道:「我要你暫時不參與進來。」
「為何?」姜羽不解。
荀書低頭看他,深深道:「這件事交給舅舅來便可,倘若我失敗,你再接上去。倘若我成功,改革非一朝一夕之功,後續也還需要你來推進。你父母將你摘出去,你就該好好愛惜自己的性命,愛惜自己的名聲。」
「舅舅,」姜羽沉默半晌,沒有堅持,以手觸額,俯身下去伏在地上,低聲道,「姜羽明白。」
舅甥倆在祠堂說了許久的話,出來時心情還有些沉悶。但看到院子裡和下人們一起玩著爆竹的荀伯文,以及面露微笑看著荀伯文的荀榮氏,那陰鬱之氣都被驅散了一些。
荀榮氏轉過頭看到兩人,笑吟吟道:「在祠堂里說什麼呢,說這麼久?已經亥正了,還不過來一起守歲。」
亥正了?
在祠堂里說那麼久的話,姜羽都忘了時間了,戚然明可還在家裡等他呢。
姜羽立刻蹙起眉揉了揉額,佯裝不適,向荀榮氏請罪,說自己身體不適,剛又喝了酒,現在頭疼,要回家休息。荀榮氏立刻就要讓人去給姜羽煮醒酒湯,姜羽婉拒了。
荀書以為姜羽是剛才聽了那些事情,需要消化消化,替他說了句話,放他回去了。
回到家,已是亥時三刻。
睢陽君府門前掛著兩個大紅燈籠,推門進去,院內張燈結彩,人人臉上都是喜氣,府里歡聲笑語。睢陽君府難得有這麼熱鬧的時候,姜羽不由笑著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