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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羽如今半分都不避諱,當街便攥著戚然明的手,與他離得很近。
然而沒想到,這日在商丘一逛,竟還逛到了一個了不得的人。
此刻,姜羽和戚然明坐在宋國一個樂官的家裡頭,兩人都有點懵,回想著他們怎麼會到這兒來。
這樂官姓崔,樂官稱舞師,因此崔大人便被稱做崔舞師。不過重點不在崔舞師身上,而是在崔舞師的夫人,這個女人身上,不過嚴格說來她不是夫人,只是個妾。
崔舞師的正室因難產而死多年,他都沒有再續弦,這個名叫綠蘿的妾,這些年便擔任著崔府女主人的角色,很受崔舞師寵愛。
兩人本在街上逛得好好的,突然路上有一頂轎子停了下來,這位綠蘿便從轎子上下來,看到戚然明,便開始怔怔落淚,說她認得戚然明的母親。然後莫名其妙的,他們就到這婦人家裡來了。
此時,讓姜羽頭疼的是,這綠蘿仍淚眼婆娑地望著戚然明。
要不是綠蘿年紀太大,已經三十好幾歲,姜羽都要覺得,這是戚然明當初行走江湖惹下的風流債了。
不過,戚然明和姜羽一樣懵,且頭疼。
崔舞師正攬著愛妾的肩,低聲哄她。
幾人對視良久,到底是姜羽按捺不住,輕咳了一聲,問道:「崔夫人,敢問您這是……?」
綠蘿一聽,眼淚又要垂下來,上前來握著戚然明的手,說道:「您是當年夫人的兒子麼?」
戚然明不太習慣和別人有身體接觸,微蹙了眉,抽回手反問道:「您說的夫人是誰?」
綠蘿垂眸看了一眼戚然明腰間的骨笛,問道:「這骨笛是你母親的麼?」
戚然明不自覺地握了一下骨笛,手指摩挲著微涼的笛身:「嗯。」
綠蘿眼淚仍是沒忍住,垂了下來,低聲道:「這是你母親生前,最愛吹的笛子。」
這話包含的信息量比較大。戚然明很多年沒有聽說過跟母親有關的消息,在見到文姬之前,戚然明甚至都覺得母親以前說的那些東西,都是騙他的。直到見到這個女人,戚然明才突然發現,原來這世間還有他母親存在過的痕跡。
母親說過的那些,似乎也不是騙他的。
看到戚然明的眼神,綠蘿知道自己大致找對了人,回頭低聲對自己的丈夫說了幾句話,又命其他下人都下去。屋裡只剩下三個人,綠蘿又把目光投向了姜羽。
戚然明握住姜羽的手,說道:「夫人有什麼話,儘管直說,他便相當於我本人,不礙事。」
綠蘿點點頭,便說起了從前的事。
其實戚然明本身並非奴/隸,而是極尊貴的,於二十三年前被滅國的祁國的王室子。他的父親原是祁侯的兄弟,母親是名門貴女。
二十三年前的祁國,只是一個小國,夾在大國之間求生存。災禍的到來是因為一個女人,那是姜羽和戚然明都很熟悉的一個女人,原齊國的王后文姬。
自從二公子即位之後,文姬就被軟禁在後宮,再也不能踏出齊國王宮半步。文姬原是宋國的公子,名叫子文,以驚世的美貌聞名於天下,傳說她出生時,商丘的桃花一夜盛開。
然而在這樣的年代裡,美貌通常是罪孽。這在文姬身上體現得尤為明顯。
文姬才嫁給祁國諸侯王一年,齊國便打著「祁侯荒淫無道」的名號,將軍隊打到了祁國的王城。而後不久,祁國都城便被攻下。文姬因她那傾國傾城的美貌,被當年的齊侯看中,一眼便驚為天人,遂收入後宮,寵愛有加,甚至最後封為了王后。
祁國亡國以後,原王室子弟和女眷逃的逃,亡的亡。戚然明的母親便是一個逃亡的。她當時肚子裡懷了個孩子,在亡國前便被丈夫送走。
在離開祁國以後,他們一路向西逃亡,不知該去哪裡。
在逃亡至宋國時,綠蘿作為戚然明母親的侍女,生了重病,眼看著命不久矣,無力跟著主人一起上路了。故而只能將她扔下。
沒想到綠蘿卻沒死,而是被崔舞師撿到,納成了小妾,撿回了一條命來,苟且偷生至今。
後面的事情,戚然明都聽他母親說過了。
他母親在逃亡的途中,來到了鄭國。在鄭國遇到了待字閨中的秦國王后,被她所收留。
兵荒馬亂的年代裡,一個女人懷著孕,是多艱難才能活下來?饒是如此,她也從沒產生過不要這孩子的想法。
被秦國王后收留以後,戚然明的母親便出於感恩,留在了她身邊,盡心盡力地伺候她,想要報恩。
這個女人並非不愛自己的孩子。只是她被收留時太絕望,已經山窮水盡,因此對收留她的王后感激便更甚,恨不能傾一切來報答。
以至於連她的兒子,都成為了她報恩的犧牲品。
綠蘿一直在和戚然明說,夫人當初如何如何在意肚子裡的孩子。畢竟如果不是這個孩子,夫人大概率會留在祁國,和丈夫同生共死。
戚然明聽著,便覺得他仿佛接觸到了一個他從未見過的母親,心中茫然有之,意外有之,悵然有之。缺少父母的童年的孩子,心中總有一塊是虧空的,那是一生都無法填補的空缺。母親並沒有和他說過太多逃亡路上的艱辛,如今他知道了。
但那個女人再也不會醒來了。
她已經離世十年了。
「公子您和夫人的樣貌,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我一眼就看出來了。」綠蘿說,「而且您還戴著她當年喜愛的骨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