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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然明也並不在意別人說什麼奴才不奴才的, 畢竟他原本就是嬴喜的僕人。
但是,姜羽一本正經反駁的樣子, 有些有趣。
回到驛館, 經過這亂糟糟的一日,三人都累了。在壽宴上雖沒吃什麼,可目睹了那些事情, 姜羽也沒什麼胃口, 直接回房便休息了。
姜羽睡得並不安穩,夢裡有很多光怪陸離的景象,有人在笑,有人在哭。姬孟明悽厲的笑聲, 掛著淚的放聲大笑,王后抱著孩子絕望的低語,小公子落地時濺起的血跡,趙狄沉冷的目光,石襄笑呵呵的胖臉,趙尹氏跋扈飛揚的眉眼……
最後落到鍾離君微微蹙起的眉頭上,他若有所思地看著自己。姜羽知道, 鍾離君一定是看出來了什麼,他是個通透的人,看出來,但因為沒有能力參與,不想將國家捲入災禍,所以隱忍不說。
但鍾離君對他的看法,一定是不一樣了,興許已從一個德藝雙馨的公子,變成善於玩弄權術、操縱人心的人了。
畫面一轉,姜羽好像聽到有狗叫,似乎好幾隻狗在啃食什麼東西。他好奇地走上前一看,卻發現地上躺著一個瘦弱的少年,身體已經被狗撕扯得變了形。
少年一動不動地躺著,已經沒氣了,狗在大快朵頤。
姜羽被眼前血肉模糊的景象弄得幾欲作嘔。
他捂住嘴,感覺到濃烈的血腥氣撲鼻而來,似乎還有腐臭,好似屍體爛掉的氣息。他看過很多很多……尤其是在戰場上,堆積成山的屍體,夏天天氣熱,堆兩天就會腐爛,發臭,會有野獸因為飢餓,沒有吃的,便吃屍體。
「你為什麼……」姜羽的腳突然被什麼抓住了,他低頭一看,是那地上躺著的少年,不知道什麼時候爬起來了。
少年的頭髮亂糟糟的,頭皮都被扯掉了一塊,抬起滿是泥土和血污的臉看著他,張了張嘴,對他說,「為什麼……不救我,我好痛……」
少年的臉可怖異常,眼睛裡流出血淚來。
姜羽猛地一驚,睜開了眼。
眼前是驛館臥房內蠶絲織就的帳子,繡著繁複古雅的花紋,寧靜安詳。姜羽這才喘了口氣,意識到自己是在做夢,抬手抹了抹額頭上的冷汗,坐起身。
「你做噩夢了。」
耳邊響起戚然明的聲音。
姜羽抬起頭,見戚然明正坐在他的床邊,看著他。
姜羽疲憊地笑了笑,沒有回答,說道:「我有些渴了。」
戚然明給他倒了杯涼茶,姜羽接過後,仰頭喝了下來。涼茶順著喉管流入胃裡。二月的天氣不算暖和,這涼便好似從他的胃侵入四肢百骸,連帶著大腦也清醒了許多。
想到夢裡最後拉著他腿的少年,姜羽仰著頭,暗道,誰又救得了誰呢?
他可不是什麼男頻玄幻里的救世主。
他只是一個普通的,上完義務教育上高中、大學,然後工作的上班族而已。
喝完茶,戚然明將茶杯放回到桌上,聽到姜羽問:「什麼時辰了?」
戚然明回頭道:「申時了。」
戚然明回頭時,窗外,春日夕陽的金色光芒落到他臉上。姜羽逆著光,看不清他的臉,只看得清戚然明烏黑的眼眸,一瞬不瞬地看著自己。
姜羽突然想到,在大殿上小公子被摔死時,戚然明明明比他還激動,現在卻像沒事人一樣。
「你是什麼時候從秦國出來的?」姜羽突然沒頭沒尾地問了一句。
「十六歲。」戚然明答道。
「十六歲……」姜羽喃喃念了一句,「你在外流浪這麼多年,想必見過不少這種情形吧。」
「嗯,」戚然明放下杯盞後,走回到姜羽的床邊來坐下,淡淡地說,「很多。」
「在戰亂之後的地方,人們沒有什麼吃的,便吃樹根,吃草皮,實在沒吃的,就吃孩子。捨不得吃自己的孩子,便易子而食。」
「也有些士兵,非常殘暴,到村子裡,看到好看的姑娘就姦污,姑娘若反抗,便殺了。若她家人反抗,便將家人一塊兒殺了,孩子也不放過。」
平淡的語氣,平淡的神情,訴說著最殘酷的人間。這些東西看得多了便慢慢麻木,可人心都是肉長的,怎麼可能真的無動於衷呢?
姜羽握住了戚然明的手。
明明是大白天,他卻只能從戚然明的手心裡汲取到一點溫暖。
「去年你在這裡見過的姬重的護衛,也就是饒縣出現過的那個,就是我在外流浪時,途徑一個村子,從一堆屍體裡扒出來的。他父母和兄弟姐妹都死了,全家只剩下他一個。」
「他不太聰明,為人愣愣的,直直的。他姐姐死前讓他趴在那兒不要動,他就一直趴在那兒,直到我把他挖出來。」
「然明,」姜羽打斷戚然明的話,緊了緊戚然明的手,抬起頭來微微笑了笑,撫著戚然明的側臉,輕聲說,「如果有一日天下太平……」
「我就帶你離開吧。」
「我們去遊山玩水,走遍大周的每個角落,走完後,我們還可以向東,渡過海,我聽說海那邊有島,島上也有人。」
「也可以往西邊去,在秦國以西,西戎以西,有一些尚未建國的部落……那邊有大漠黃沙,有長河落日,很美。」
姜羽曾去新疆以及西邊中亞、西亞那一帶旅遊過,也去過日本,不知道現在日本有沒有人居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