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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喝水你說便是,你這樣費力,豈不是告訴我我坐在這裡十分多餘?」
白秋令被按回床上,手裡讓唐昀塞了個杯子裝著半杯茶水,他嘴角一撇,說:「我分明什麼話都沒說。」
「那你現在可以說了。」唐昀又往床邊靠了靠,幾乎要坐到床上去。
白秋令抬眼便問他:「那天在段府鑄劍房門前你曾說起過段源——你可認識此人?」
「也只是見過一面,六年前武林大會上,不過後來聽說他和幼子死於意外,至於是什麼意外那便不得而知了。」唐昀仔細回憶著武林大會上的情景,又道:「他對劍的熱愛絲毫不遜於你。」
「他生平好劍,也確實早已死了,可他並非死於意外,而是死於段洲之手,死於青冥劍。」
白秋令放了茶杯,喉嚨出著熱氣,燙得他舌根都有些麻,還是啞著聲音把這個故事講給了唐昀聽。
第二十二章 青冥(二)
青霜劍被段青霜意外鑄成後,段洲欣喜若狂。
青霜劍不聽他吩咐,他便整日研究青冥劍的鑄劍譜,盼望著有朝一日也能出個意外將青冥劍鑄成。而段青冥還沒心沒肺的長著,愈發英俊瀟灑,媒婆說親嘴皮子都要磨破,他卻一邊在家鬧得段青霜天天想提劍砍人,一邊又乖順的只聽她的話,教人提了劍又收回去。
段洲許是鑄劍沒什麼成果,已有些許灰心,不知從哪裡察覺到段青冥周身氣質都與鑄劍譜上所說的青冥劍那樣契合,拿了劍譜就去找段青冥,沒頭沒腦便說要他一碗血,試試。
不就是一碗血麼?放便是了。
段青冥痛痛快快地放了一碗血給段洲,然後讓段青霜好吃好喝的伺候了四五天,臉上的血色就回來了,他又撩了衣擺一腳踏進了茶樓,聽戲聽書,晚些時候又去歡場和藝伎喝酒鬼混些時辰才回家。
有一天他得知段青霜找到如意郎君要嫁到天子腳下去了,也不知是高興還是捨不得,喝得爛醉後半夜才回了家,跨進門就被段青霜拿著家法伺候了許久。段青霜一邊打一邊氣得發抖罵他人高馬大了還不懂事,簌簌掉著淚,手下卻不留情,打得段青冥直求饒,段源拉都拉不住。
也是這天,就是段青冥挨打之後沒一炷香的時辰,青冥劍出世了。
段洲大喜過望,一時間青冥寶劍名震四方。可不管他走多遠,總是會按時回來向段青冥「討要」半碗血,段青冥看在他是大伯的份上,向來都慷慨的給了。
段青霜熱熱鬧鬧地嫁了人,嫁去和段青冥相隔千里的地方。上轎前她拉著段青冥不肯鬆手,先將人罵了一通,又抱著人哭得喘不過氣。
永洛的習俗,家中兄弟送親是只能送到永洛邊界的,可段青冥硬是將段青霜送到了京城。他走之前才放了血,這幾天為了不耽誤時辰,迎親的隊伍一直在趕路,他便跟著趕路,和段青霜告別後,幾乎是被僕人抬回了家。
以血餵劍的事情他又做了一個春夏秋冬,段洲愈發貪心,貪心得段源的勸告和阻攔都不算數了——不僅不作數,段源還成了段洲煉成「神劍」的絆腳石。
一個大晴天,院子裡盛放的梔子映得周遭都泛著白光,段青冥鼻尖縈繞陣陣梔子清香,他收拾收拾又要去茶樓聽書了。
他哼著小曲兒路過段源的房間,不過是不經意一偏頭瞥了一眼,就成了段洲殘忍殺害段源的「見證人」。
段青冥武功不及段青霜,跑都沒跑得出去幾步便被段洲捉住。然後他被捆成粽子扔在地上,親眼看著段洲為了滅口殺了整個段府的人,也親眼看著自己的血流進鑄劍台,流進青冥劍,和青冥劍融為一體。
這些都是後來段青霜回鄉在後山發現他和段源屍首的時候,含恨作出的血淋淋的猜想,然而猜想也都在她和手持青冥劍的段洲交手後被證實。段洲已經不是人了,一字一句向段青霜講述他是如何一步步殺了段源,段青冥又是如何在死前都懇求他放了段青霜。
青冥劍便是這樣降臨的,生在少年鮮血淋漓的屍體旁邊,變成一把曠世寶劍,也變成一把殘害骨肉的凶劍。
白秋令說完再抬眼去看唐昀,發現那人與他初聞這個故事時一樣震動。他說了這麼多話,嗓子又幹得發疼,伸手端了茶杯再喝了一大口。
「如何能想到聲名遠播的鑄劍大師段洲,為了鑄劍竟然親手殺了胞弟和親侄。」唐昀的扇子已經收起來,目光飄遠了又回到白秋令骨節分明的手上,「這樣滅絕人性的手段,在下佩服了。」
「這有什麼可佩服的,一個六親不認的混帳東西。」白秋令淡淡瞥他一眼,第一個字從嘴裡出來的時候不夠乾淨利索,一句話像是掛在嗓子眼出來的,聽著有些虛弱。
唐昀笑道:「秋秋也會罵人?」白秋令不答話,他又問:「也會罵我嗎?」
也並非白秋令不想講話,他每說一句話就得喝一口水,這麼會兒功夫喝茶都喝得飽了,眼看唐昀又開始耍無賴,他以茶水潤了潤喉嚨,道:「閣主並未做傷天害理的事情,我為何要罵?」
「那我要做什麼事情你會罵?」唐昀看白秋令面上沒什麼變化,總覺還差點兒什麼東西,他打開扇子搖了搖,說:「真是便宜了段洲這個老不死的,竟然讓秋秋開口罵人了!」
「......閣主要是沒什麼事便回去休息吧,時辰不早了。」白秋令往被子裡縮進去一截,被子橫在胸前,掩唇打了個哈欠。然而這道逐客令對唐昀來說顯然沒什麼用,他啪嗒一聲將扇子收在手心捏了捏,往床邊湊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