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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剛在屋檐下站定,傾盆大雨如約而至,瞬間在地上濺起一團團的水霧,空氣中瀰漫著泥土的腥味,還有些說不上來的野花清香。
這風一陣接一陣,雨也是將斷未斷地下了約有一炷香的時間。看著老嫗離開的方向,白秋令隱隱擔心那年邁的老人雨天濕滑行路不便出什麼意外,加之方才她提到這村中有一把劍,再三思量後還是追了上去。
追至一茅草屋前,老嫗的腳印拐進了柵欄,他站在門口張望片刻,看到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年挑著兩桶水從院後的小門擠進院中。
少年過於警惕,忽然發現籬笆外站了一陌生人,當下放了水桶便閃身進了屋。
白秋令身上衣服已被雨淋濕,見老人已平安歸家,猶豫再三轉身要走,又被身後一道少年的聲音叫住了腳步。
他回頭看方才那挑水的少年小跑著過來,站在柵欄裡面與他對視片刻,而後沉默著將門栓打開,把 他迎了進去。
屋裡生了火,方才的老婦人已經換上了乾淨衣裳,此刻坐在方桌旁揉著麵團,開口又是嘶啞的聲音:「離火近些,衣裳不烤乾了,是要著涼的。」
白秋令未起身,少年率先上前一步把他凳子往前推,見推不動便一言不發地盯著他,眼中滿是倔強。
「然兒,你娘今日吃飯了嗎?」老嫗抬頭看一眼無聲僵持的兩人,沒等到少年的回答,便又問:「去將火添大些,今日蒸饅頭,吃過給你娘送一些去。」
少年終於神色鬆動,轉身坐到灶旁添柴去了。
白秋令看著桌上一個個白面的饅頭,試探問道:「方才老人家說這村中無人?可......」他回身望一眼少年,恰好少年也抬頭看他,兩人視線又一次對上。
白秋令心中震動,為那樣倔強的眼神撼動而失語。
「他娘算不得人。」老嫗面色平靜,立刻補充:「只能算鬼。」
少年將手中柴火一扔,終於開口說話,「婆婆不能
這樣說我娘!」
「我可有說錯半句?」老嫗一推面前的簸箕,險些將那一個個的麵團和半袋麵粉掀翻,「你看看她乾的可叫人事兒!」
「可她是我娘!」少年聲音裡帶了哭腔,手裡的柴捅進灶中,站起身走到桌前,又道:「不管她變成啥樣,她就我娘!」
老嫗猛拍了幾下桌面,撣起一些麵粉,「你娘早死了!」
少年緊咬下唇不說話,反身跑回了裡屋砰一聲將門關上,不多時便隱隱約約傳來了壓抑的哭聲。白秋令手持清羽坐在一旁,望向門那邊,「老人家,這孩子是...」
「她娘死啦,——我女兒,去把他撿回來養大,養到今年呢,得有十五年了吧,這孩子不知道從哪裡知道自己的身世,非要去找那把凶劍——唉!都是他那該死的爹!」
「凶劍?什麼凶劍?」白秋令腦中忽然閃回方才在村口老嫗對他說的那句話,心頭一跳,兀自說著:「滄海月明...滄海月明珠有淚!老人家說的可是珠淚劍?」
老嫗不急不緩走到灶台邊,把麵團放進蒸鍋,後又將蓋子蓋妥帖,沉聲應道:「許是叫這個名吧,他親娘得了瘋病之前天天就念叨這句話,鑄劍房那樣熱哦...背著個奶娃娃在那裡鑄劍,哐啷哐啷的,娃娃也哭,哭得太慘了......
「我那傻閨女,耳根子軟,一聽隔壁娃娃哭,她就去哄啊抱啊,後來不是劍打出來了麼...那人就沒了,剩下個還不會走路的娃娃。」
老嫗邊說邊抹眼淚,忽然眼睛一亮,轉身一把抓了白秋令的手臂,手上的麵粉沾他滿臂都是,語調上揚,道:「你知道那是什麼劍,你是不是有辦法救我女兒?!——你救救我女兒,救救她,我給你跪下,給你磕頭!」
說著她便撲通一聲跪倒在地,白秋令來不及伸手去扶,便聽得她以首叩地撞得聲聲悶響。
*
少年名叫宋初然,分明是十五六歲,看上去卻瘦弱得像是只有十二三歲,這會兒手臂上挎了個籃子,裝著熱氣騰騰的饅頭在前面領路,白秋令一路跟在他後面。
一陣大雨把村裡的路沖得坑坑窪窪,白秋令低頭看著這身衣服下擺沾了泥水,上前一步手搭在宋初然肩上,將人整個拎了起來,足尖點地輕功飛到了平坦乾淨的地方。
「這是輕功嗎?」宋初然落地後有些站不穩,白秋令伸手扶他一把,又聽他說:「我要是會就好了,那我就能帶我娘離開這裡。」
「你娘殺了村裡的人,你不怕她連你也殺?」白秋令問。
宋初然撇嘴:「哪有親娘會殺兒子的,我娘才不是那種人!」
白秋令未置可否,跟著他繼續朝前走。
「你這身衣服真好看,外面的人都這麼穿嗎?」宋初然反身問白秋令,雙眸明朗,這才有了一個十五六歲少年該有的模樣。
「這是...這是朋友相贈的,——我們外面?你從小到大都不曾出門嗎?」
宋初然失望嘆息道:「沒有,我從小都在村里,我娘不讓我出去,婆婆也不准我娘帶我出去。」
「你何時得知你的身世?自小便知道?」白秋令問及此,宋初然面上一僵,支支吾吾躲躲閃閃不願開口,腳下快了些,努努嘴告訴白秋令就在前面。
「前面」是一間破敗的小木屋,在白秋令看來,那恐怕只能算個草棚,門窗都已被風雨侵蝕得不成樣,風吹過的時候那房檐便岌岌可危的樣子,眼看著就要垮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