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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是見兩人久久未歸,那年邁的老嫗也拄著拐杖趕來,看到自己的女兒倒在血泊之中, 她萬分悲痛尖叫一聲,扔了手中拐杖將宋初然推開,絕望地悲號著抱起了文芷尚有餘溫的身體。
她本就嘶啞的聲音在這山谷中迴響,抱著文芷不願鬆手,忽而她憤恨地望向跌坐在一邊的宋初然,咬牙道:「你這顆災星!為什麼不是你去死?!」
「老人家——」白秋令覺得這樣的話讓一個十五歲的孩童聽了,實在是傷人,上前一步想勸慰,沒想到那白髮蒼蒼的老人突然站起來猛地也推了他一把,罵道:「我好心勸你走!你不走...現在你把我的阿芷害死了!你們都去死!!把阿芷還給我!!!」
白秋令一咬牙,輕功掠過去將宋初然從地上拎起來,低頭看他一眼,而後一言不發地,不顧他的掙扎足尖點地將人帶離了小院。
他要將宋初然帶走,宋初然不肯,一路上又踢又打,不惜破口大罵,可他權當沒聽到,一口氣將人帶回了他跌下山崖的地方才停下。
宋初然一落地便往回跑,白秋令欲追,卻突然發現了自己的不對勁。他強行壓下心中翻湧的怒意,低聲呵道:「你若是現在回去!是想將你婆婆氣死?!」
「可我娘還在那裡!」宋初然反駁道。
「那是她女兒——」白秋令話音未落便迅速抬手封了兩個穴位,而後坐在地上閉目凝神打坐,他察覺自己呼吸不對,真氣遊走身上大穴,平復下來後又低聲道:「你親娘和養母都因珠淚劍而死,不是因為你,別人說的都不算數。」
宋初然久久的沉默,而後頹然地靠在樹下,捂住臉小聲啜泣,斷
斷續續道:「我娘讓我等我爹回來...可是當初我娘親都沒能等到他,我恨他...」
「你爹許是有什麼不可言說的苦衷...唔!」白秋令話未說完,捂住心口險些吐出一口血來,宋初然未察覺他的異樣,仍在一旁自顧自地說著什麼,而那些話傳進白秋令耳邊像是都被揉碎了一樣,字不成句,言不達意。
他突然聽不懂宋初然的話,耳邊嗡嗡作響,腦海中全是殺意——可他到底想殺誰?每每有一點頭緒,那名字就在他眼前破碎,取而代之地便是那刀山火海中提著劍走出來的自己。
他看見清羽劍身染血,卻始終不知自己殺了誰。
宋初然講了很久的話,白秋令也花了很長時間才稍稍冷靜下來。他睜開眼睛,感覺自己眼眶都發燙,手中的珠淚蠢蠢欲動,只得又將穴位封了一道,為宋初然爭取些逃命的時間——他體內怒火涌動,岩漿一樣翻滾著吞噬他的理智,這種將要失控的感覺讓他感到恐懼,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來一句話:「宋初然,快...快走!」
宋初然坐在樹下發愣,看他滿頭是汗,小心翼翼問道:「大俠你...你怎麼了?」
白秋令已用了七成功力來克制內心的殺意,珠淚的嗡鳴聲越來越大,他偏過頭看一眼手邊的寶劍,心下有了幾分計較,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問宋初然:「此劍...是你娘親所鑄......你可知你娘親為何鑄劍?」
宋初然戰戰兢兢地站起來,抬手抹了臉上的眼淚,聲音顫抖著講述了一個他從眾人口中拼湊出來的故事。
珠淚劍主江玉煙在鑄成珠淚之前還鑄了一把劍,名喚玉煙。玉煙劍是為心愛之人而生,它忠誠,報恩,劍身堅硬無比,為保護玉煙劍主鍛造,任憑外力作用都不會折斷,而這玉煙劍主不是別人,正是宋初然的生父宋遷。
江玉煙來自碧心門,也是江湖之中擅鑄劍擅劍術的門派之一,她本應該繼承父親的衣缽執掌碧心門,不料她一次受傷偶遇宋遷搭救,從此一片芳心暗許,兩人墜入愛河,慢慢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
宋遷不過是窮鄉僻壤里出來的,武功並非一等一,旁人眼中他是無論如何都配不上江玉煙,可江玉煙還是為了他叛逃了碧心門。
江玉煙原是個心狠手辣之人,遇上宋遷後才懂這人世間還有愛。她滿心歡喜,以為有了愛的自己的一生終於圓滿了,宋遷突然又不這麼想了。
宋遷想去參軍,去建功立業,他與江玉煙約定三年後必定歸家,讓新婚妻子等他三年衣錦還鄉榮歸故里。江玉煙不想與他分開,告訴他自己已經懷有身孕,說她都能放下一切與他住到這山林中,其他的便通通不在乎。
——她不在乎,宋遷卻在乎。兩人成親後大家都不看好這樁婚事,宋遷想建功立業無非就是要真正與江玉煙「相配」,他努力說服了江玉煙,終於在一個濃霧籠罩的早晨背上行囊出發了。
宋遷帶著江玉煙親手為他打造的玉煙劍踏上漫漫征途,越走越遠,像是全然忘了身後還有人在等他,也忘了他曾經給未出世的兒子起名宋初然,甚至江玉煙書信與他說起將要臨盆,他才猛然清醒自己有個兒子。
可他已經深入敵營,難以全身而退,跟隨大軍與敵方對峙周旋了一年多,才真正拿到「軍功」,可以短暫地回鄉探親。
他大概想不到,苦等她兩年的江玉煙,早就在他杳無音信的那八個月時間裡變成了另一個人。
江玉煙懷著宋初然的最後兩個月,便開始鑄珠淚劍。她本就是個沒有耐心的人,碧心門內鬥嚴重,爾虞我詐是她從小便經歷的事,她向來沒有安全感,而宋遷不顧懷有身孕的她說走便走,就像是將她從泥潭拉起而後又推下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