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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小時候一定很幸福,聽很多故事。」
沈儀禎笑笑,去櫃檯買了票。兩人往植物園裡走,溫度明顯高了,褐色的土壤出現在腳下,高大漂亮的樹木陳列兩邊。他們聞到一股清甜的草露味道,像從香水瓶子裡散出來的。
芳江是第一次來植物園,她從前對植物沒有興趣,但是和沈儀禎來了,好像就有興趣了。
沈儀禎多買了兩杯飲料,新鮮的榨甘蔗汁:「其實我不知道你喜不喜歡植物,貿然就提主意了。」
芳江搖搖頭:「以前忙著練舞,困在練功房沒日沒夜的,深怕考不上劇院。後來好不容易進了劇院,以為可以有點自己的空間了,還是熬不到頭,趕完這個劇目趕下一個。」
「工作嘛,都是這樣的。」沈儀禎想起自己的富貴閒人夢,也只能露出遺憾的表情。
芳江盯著她笑:「還沒來得及問你,搬家還習慣嗎?工作還好吧?」
沈儀禎喝著飲料:「還行,就是上司比較難搞。」
「要求很嚴格呀?還是給你穿小鞋?」
那倒是沒有。沈儀禎仔細想想,其實宵山在公事上沒有給他任何刁難,反而提供了不少幫助。愛麗絲的稿子他陪著改到深夜,身體檢查也是他協調資源安排的,大會上愛麗絲緊張他臨機應變哄著說話,沈儀禎的食宿、工資、級別都是他去想辦法爭取的,甚至連屬下對工作有情緒他也會談話解決。
聽外人說宵山「跋扈專橫」聽多了,沈儀禎也開始自動給人貼標籤。現在想想,反倒是自己先建立了偏見,宵山能夠坐到將軍的位置上並不只是因為討好了馮繼靈吧?馮繼靈只能把他扶上位,能不能坐得穩還是要靠他自己。78師多年來戰果纍纍、軍心穩固,難道不能側面反映出宵山馭下有方嗎?
至少在工作上,宵山應該是個非常可靠的上司。
芳江見他表情不對:「你要是不高興那我不問啦。」
沈儀禎搖頭:「沒有,他沒有小心眼,可能我第一次做專屬秘書太緊張了。」
芳江當他是說話謹慎:「果然是升了職的人,嘴巴也嚴實了。」
沈儀禎由得她去誤會。他們順著幽靜的林道走,一塊指示牌立在面前,左邊是熱帶與亞熱帶區,右邊是溫帶與寒帶區。芳江選了左邊,控溫系統的作用越來越強烈,氣溫升高,他們像兩隻昆蟲在綠色闊葉植物里穿行。
土壤逐漸變成了草皮。草是那種森森的,舊夢般的銅鏽色,踩上去是鬆軟的,有點紮腳,露水打濕了襪子,沈儀禎蹲下來選了一隻細細的草葉拔起來,放在嘴邊吹。清亮的哨音子彈一樣射出去,驚起蝴蝶,數不清的蝶翅從他們頭頂掠過去,黃的、紅的、藍的、紫的……發著妖異的光,像教堂繪著彩色壁畫的天花轟塌下來。
一個斑斕的、美麗的幻境。
芳江瞪大兩隻眼睛拼命地看,但蝴蝶太多了,目不暇接。沈儀禎對她眨眨眼,哨音一轉,子彈變成了羽毛,宛如情人間愛語低柔,蝶群盤旋起來,捲成風暴往高處升騰,破開巨大的橢圓葉盤,越卷越密,越升越高,突然,嘩一聲,像夢散了,各自匿進林葉里不見蹤跡。
熱帶雨林的悶熱濕氣像絲線勒著芳江的喉嚨,她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呼吸,見沈儀禎把那片食指大小長短的草葉隨意扔在腳下。她連忙把那片葉子撿起來,也看看是不是藏了玄機在裡頭,但那的確只是一片草芽。
她很震撼,她連活著的蝴蝶都沒見過幾隻。
「太漂亮了。」
「你跳起舞來比蝴蝶更漂亮。」
她臉紅了,半天才支支吾吾找到一句話:「那……那些蝴蝶,它們能聽你的指揮?」
「我經常來玩,它們給我個面子而已。」
「你這個人,真有意思,比蝴蝶更少見。」
沈儀禎當她是誇獎了:「它們只能生活在這個園子裡,出去了,多一秒鐘都活不下來。幸好還有同伴,不然也是件悲哀的事情。我有時候覺得,和植物、動物交朋友比和人交朋友簡單。」
芳江說:「它們又沒有思想,當然簡單啦。」
沈儀禎問:「有思想就一定比沒有思想好嗎?」
「當然啦,人類才是最高等的動物呀。」
「人類如果不是最高等的動物,人類應該會是一種更好的動物吧。」
芳江沒有聽清楚:「你說什麼?」
沈儀禎搖頭:「沒什麼,我是覺得我們和它們應該是平等的才對。」
穿過雨林逐漸過渡到亞熱帶地區,巨大的闊葉變少了,粗壯的榕樹出現在路口。芳江從來沒有見過那麼粗的樹幹,鬚根垂髫而下,從土壤中突出的樹根比她整個人還要大,她找了兩條根莖相攏的地方坐下,靠在樹根上休息。
沈儀禎覺得她的心情有變化:「是不是走得太長時間了?今天也不必逛完,下次還可以來的。」
他在暗示兩個人的未來。
芳江搖頭:「這點運動量對我來說不算什麼。」她在練功房練一天,比走這幾步路累得多了。
沈儀禎想,那就是有心事。但她不願意說,他尊重她。
芳江捧著飲料杯,突然說:「對不起,沈哥,我不能做你的女朋友了。」
沈儀禎一驚,他本來打算今天逛完了植物館就求愛的。
「你遇到了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