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宵山悶頭喝酒不回答他。是不是動心他不知道,他只想讓那個人過得開心一點。他永遠記得第一次見面,那麼多紅男綠女,從來沒來過前線的,各個又興奮又激動,嘰嘰喳喳吵得人頭疼。就那個人站在最後面,穿一件月岩灰色尼龍短外套,領子豎得高高的,兩手揣在口袋裡,像是很冷,因為低著頭半截乾淨的脖子露出來,像一隻單純的動物把弱點大大方方放在捕獵者眼前。宵山就想,他知不知道有人正在盯著他那截脖子呢?
仿佛回應他的想法,那個人突然偏過頭朝他看過來,目光沒掃到任何可疑者,但他還是本能地縮了縮脖子,越往後退幾步。宵山突然明白,那個人是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的,他不願意但還是來了,看來那些官員說什麼按照自願原則果然都是放屁!他把人從幾個下級士官手裡奪過來,帶回自己的帳篷里去。他還覺得自己救了人家,至少沒有讓最壞的情況發生。
第二天起來才發現人被折騰得像打過仗,他想撈過來哄兩句,被打開了。那個人用厭惡而恐懼的目光看他,就像那天早上在餐桌前。如果不是和楊韶青的那張合照被發現,緩和了氣氛,他們之間連話都說不上兩句。那個人拿著照片用冷淡的表情說:「呵,我還真是矜貴呢。」
宵山像被打了巴掌,他想,是他錯了,這樣的人,他不應該去折人家的骨頭。
沈儀禎可能不知道,秘書室主任本來有兩次機會調職高升,都被駁了回去,往後的日子裡也不可能再升了;太陰624年和25年兩次組織勞軍,秘書室都沒有分配到一個名額,原因是「特殊指標不合格」,這個理由還是人事部絞盡腦汁編出來的;楊韶青的合影一直被帶在身邊,不是因為有人稀罕名人合影,誰都知道宵大將軍下里巴人、狗屁不通,那張照片是一個提醒,時時刻刻要打他耳光,他也曾親手毀掉一個人安逸而閒適的人生。
如果沒有宵山,如果沒有那次勞軍,沈儀禎本應該過得平淡、快樂。宵山變成了他人生里一個不必要的重大挫折。所有人都當宵山是英雄,是將軍,他們信任他、崇拜他,他要讓人家高興是很簡單的事。但這些都是虛的,英雄從來不止他一個,今天是他,明天又換一個,今天這些人跪倒在他腳下恨不得腦袋磕破,明天也可以把他罵成叛國賊。只有沈儀禎知道宵山是個什麼樣的人,他們有過最親密的接觸,他們之間的關係是真實的、確切的。
哪怕只有這樣一個人因為他而高興,他活著就不算一件壞事。
姜培只當是天仙難討好:「要我說,楊大師還不是最重要的,將軍,您得換個思路。」
宵山挑眉:「職務、薪水、級別老子都他媽給了,非得挖個心出來給他?」
姜培驚嘆:「她是不是對您有什麼成見?」其實他是想問,是不是你對人家太粗暴了?宵山的兇惡脾氣是全軍都知道的,別說嬌滴滴的小女孩子,就是男人被他瞪一眼也是驚嚇。
「有點過節,」宵山承認:「以前年輕不懂事。」
姜培苦口婆心道:「您好歹對人家溫柔一點,又不是在部隊裡,全是兵,說一不二的。再說女孩子嘛,有點小性子讓著她就是了,千萬別橫著來。」
誰他媽跟你說是女人?宵山煩躁道:「不是女的,帶把兒的。」
「都一樣。」姜培擺擺手。
「接著說。」
「還是戰略問題。您放心,楊大師那邊我去聯繫,必定安排見個面。好歹也是救命恩人,不會不給這個面子。您也想想,人家真的在意什麼人、什麼事,就好比……就好比指揮官,您就把他當成您私人的最高指揮官。」 每天晚上走三公里打洗腳水是假的,但是宵山對馮繼靈投其所好是真的。既然他能抓住馮繼靈的心,姜培認為他沒有理由抓不住未來將軍夫人的心。
十三區的太陽還剩下一截小拇指那麼大,但六區的天已經完全黑下去了。遠空的愁雲霧障中有名叫地球的行星,細細的一弧遠天藍,發出柔媚宜人的光輝。*溫度已經下降到零度以下,恆溫系統正在起作用,到明天早上上班的時候,室外溫度大概能回到十度左右。
卡西尼街4號官邸安臥在夜霧裡,鱗片般的瓦礫精光閃閃,閣樓的圓形琥珀色玻璃像一隻長在額頭的眼睛,好奇地望向太空深處。
屋內很溫暖,傭人睡下之前打開了控溫器。宵山先去二樓兒童房去看愛麗絲。守夜的保姆正在打瞌睡,他沒忍心把人叫醒,確認了孩子的睡顏就退了出來。
正要上樓,撞見一個細條條的人影落在轉角口,沈儀禎拖鞋都沒有穿,迷迷糊糊沒睡醒的樣子。宵山本來困得眼睛都快睜不開了,一個激靈立刻就醒了。
「怎麼還不睡?」
「醒了,你……去十三區了?」 沈儀禎也醒了,他注意到宵山頭髮上銀色的月岩灰。
宵山知道瞞不過他,點頭:「工作交接。」
他比預計回來的時間要早了,沈儀禎想著他的日程表。一隻小玻璃瓶突然被遞過來,沈儀禎狐疑地接下,見標籤有「防曬油」的字樣。他心裡一動。
「這是比爾吉鈦鐵廠產的防曬油?」
「部隊特供版的,用完了你再找我,我讓人給你送。」
鈦鐵礦可以製作出二氧化鈦,質量好的天然二氧化鈦做出來的防曬油比人造化學防曬劑製作的防曬油效果更好,對皮膚的傷害也更少。比爾吉鈦鐵廠產的防曬油是全國有名的,但是產量太低市面上的價格被炒得很高,大部分人還是只能選擇化學劑防曬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