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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臣曾經調笑他,若是有一日他娶了妻,恐怕也要因為雪衣的緣故遲遲沒有子息。
年幼的雪衣傻笑著說,那哥哥就別娶妻了,等雪衣大了也能好好照顧哥哥,絕不比女子差。
雪臣被他逗笑,那你倒是學著女子,替鬼家生個孩子。
雪衣依舊笑得一臉天真,哥哥想要,那就生一個。
每每嬉笑著入睡,夜裡總是過得安然平和。
夜半,雪臣忽然覺得懷裡的人忽然開始不安起來,伸手撫去的時候,發現雪衣渾身冷得像冰,他趕忙點亮了燭火想要叫醒雪衣,剛剛觸碰到他就開始喊疼,渾身冷得發白髮青,想替他蓋好被子雪衣直喊著好重。雪臣輕輕解開雪衣的褻服,看到他渾身上下盤繞著蛇紋似的紅線,頓時慌了神。
“雪衣……?”
“呃!”
那些紅線就好像真的緊緊勒在雪衣身上一樣,稍有觸碰就是凌遲般的痛苦。
“哥哥……救我……”雪衣痛苦地扭起身子,“好痛……哥哥……救我!啊——!!!”
雪臣看到他忽然捂住了雙眼,開始高聲哭喊:“哥哥!有人要剜我的眼睛!好痛啊……!!哥哥……哥哥你在哪裡……哥哥我看不見你了!”
雪臣想要扶他又不敢動他,生怕碰到他時又是渾身發痛,只好一邊說著我在這裡一邊眼睜睜看著雪衣睜大了驚恐的雙眼雙手在空中胡亂揮舞著。他想去找父親,但一聽到他離開的腳步聲,雪衣就更加不安,於是只好手足無措地站在他床邊不停地和他講話。
“哥哥……”雪衣已經哭了出來,支起身子想在一片混沌和黑暗中找到雪臣,觸到雪臣的一瞬間,他感覺到雪臣立刻避開了自己,“哥哥,哥哥你不要走!”
雪臣也快急哭了:“雪衣,我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但我一碰到你你就會異常疼痛,我只好離你遠一點。”
“我不怕疼,哥哥你別丟下我一個人。”雪衣哭得無助,一邊忍著掌心的劇痛一邊拉緊了雪臣的手,渾身一陣陣地抽搐,好像要沁出血來一樣。
雪臣蹲下來看著他的眼睛,發現他灰色的瞳眸在一閃一爍地亮起淺藍色的妖異光芒。
“雪衣,你能看的見我嗎?”
雪衣努力眨了眨眼睛,悽然道:“看不見……我什麼都看不見……哥哥,我是不是以後都看不見你了……不要啊……哥哥我不要啊……”
不知道這樣哭了多久,雪衣似乎周身忽然一陣刺痛,疼的他直接昏了過去,身上的紅線也開始漸漸消褪,雪臣試了試他的鼻息後,才放心地長吁一口氣,守在床邊看著昏迷的雪衣,徹夜未眠。
次日被雪衣喚醒,迷濛中看到一片冰藍,定睛一看,心中驚愕不已,雪衣原先銀灰的眼眸,不知何時變成了冰藍的顏色,看起來十分妖異恐怖。
看見雪臣不自主地避開自己,雪衣心中一刺,喉中苦澀得連話都說不出來。
鬼絕走進屋中,看到一雙沉浸在驚恐中的兒子,臉上忽然溫和地笑了起來。他走向雪臣,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柔聲誇讚道:
“你做得很好。”
“什麼?”雪臣一臉困惑地看著父親,有些迷茫地轉向雪衣的時候,卻看到他眼中滿載的恨毒。
“原來你知道那藥是什麼……”雪衣不敢相信道。
雪臣慌亂起來:“不……我沒有……”
“鬼雪衣,服下離魂,你已被剝離鬼家的印記,再不會有機會可以參透鬼氏一族的獨門醫術。居然還妄想接掌鬼氏,簡直不知天高地厚。”轉而他收起冷然的容色,欣慰地看著雪臣道,“雪臣,自今日起,你就是鬼氏新一任的家主了。”
“父親?!”
雪臣來不及反駁,就感覺到額間一陣冰涼刺骨,鬼氏家主獨有的水紋銀印已然落到了他額間。
鬼絕欣慰地看了他一眼,離開了二人的寢屋。
雪臣覺得自己被膠固住了,想要起身都覺得不知該如何行動。他抬頭看著雪衣,兩三步的距離卻走得極為緩慢。
“雪……雪衣……”
伸出的手,理所當然地被一掌打開。
“接掌鬼氏?哥哥……我什麼時候說過這樣的話?”
雪臣急著要澄清:“我只是想到你一直嚮往著鬼氏的獨門醫術,才想替你爭取一番……父親當時沒有反對,我還以為……”
“十四年來,他如何待我你不知道嗎?你那樣言語只會讓他覺得我在覬覦不該得到的東西!”
“雪衣……我沒有……”
“哥哥,我那麼信你,你為什麼要害我!!!”
雪衣猛地推開雪臣,冰藍的眼眸因為暴怒而一閃一閃,詭異得讓人心生恐懼。
“雪衣……”
“哥哥,你知道昨夜離魂毒發時,我有多痛嗎?那感覺就像是有人在用利刃片取我的皮肉,用尖刀刺在我的眼睛上!”雪衣沒有哭,眼中的淚卻不受控制地流了下來,“我為什麼要平白無故受這樣的苦痛?就為了一個我從來就沒有想要得到過的家主之位?!”
雪衣抱著雙膝縮成一團,把頭深深地埋了起來。
屋外傳來敲門聲,鬼絕的聲音忽然變得極為蒼老,嘶啞著讓雪臣去書房找他。
“雪衣?”
雪衣坐在床榻上,沒有回話。
“我……我去去就回。”
門吱呀地被拉開又被合上,雪衣一個人在房中,放聲哭得悲戚。
為什麼要這樣不公,為什麼自幼就不被視為親子,還要無辜受到這樣的折辱。我明明什麼都沒有做,什麼都沒有爭,為什麼最後連哥哥都不站在我身邊。
雪衣抹乾眼淚,想到了逃走。家主既定,自己是久留不了的,與其等到時候哥哥來趕,還不如自己離開來的瀟灑體面。他起身開始收拾為數不多的幾件衣服,還有偷偷從父親的書房中帶出的母親親筆寫的醫書。雪衣看著母親雋秀的字體,心裡又悲又恨,如果自己沒有出生到這世上該多好,不用從小被餵毒,也不用被哥哥寵至雲端之後再跌落得粉身碎骨。
含淚翻著母親的醫書,忽然看到頁尾記著的一段小字。
“以逝者之心,嘗世間百毒味苦,遂無所畏懼。”
雪衣反覆咀嚼著這句話,眸中神色變得越來越陰冷。
以死者之心來度量世間萬物,那便沒有什麼是忍受不了的了。
房門忽然被打開,雪臣搖搖晃晃地走了進來。
“父親歸西了。”
“噢。”
沒有了水紋銀印,家主在兩個時辰之內必定喪命,父親將銀印傳給雪臣的時候雪衣就想到了,加之並無父子親情可言,心中平靜得沒有絲毫波瀾。
雪臣沒有驚異於他的冷情,他走到他身邊,注意到了他的裝束。
“你要走?”
雪衣微微一挑眉,算是回答。
雪臣急道:“你不必如此,我會像以前一樣好好照顧你,你……”
“我如果留在焚香峰,唯一的理由只可能是我是鬼氏的家主,”雪衣道,“如今我不是,自然也不必留在這兒,除非……哥哥你肯把額間的銀印交給我。”
雪臣一愣,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就知道你捨不得,畢竟,家主沒有了銀印護身,就沒有辦法活過兩個時辰。”雪衣道,“我不過是個和你流著相同血脈的局外之人,你怎麼可能為了我而放棄自己呢?是弟弟想多了。”
雪臣抓住雪衣的胳膊,搶過他的包袱丟在桌上。
“我現在必須去一趟容宮,最多不過三五天,你留在這裡,哪裡都不要去,等我回來,嗯?”
雪衣看著他,沒有說話。
雪臣猶豫了許久,還是決定要先上路,推門出去的一瞬間,他聽到雪衣對他說道。
“恭祝鬼決大人,接掌鬼氏。”
吱呀的合門聲,仿佛雪衣輕蔑的笑聲。
“哥哥,你就好好擔心擔心,額間的水紋銀印能夠存留多久吧。”
鬼氏欠我的,我遲早要一併收回,然後親手將它毀得一乾二淨。
否則,我怎麼對得起我自己?
作者有話要說:
☆、重逢
淳安殿內一片死寂,誰都不敢開口。
容都內各式各樣的風言風語雨後春筍般不斷冒出,牙都壓不住,畢竟要掩蓋住一千人死亡的真相實在不容易,又不能直接明說,否則跟隨的一千將士死了,為什麼你卻完好的回來了,為什麼死的不是你,而是別人的兄弟子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