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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軒頓了頓道:“容顏他很好。”
無涯一愣,盯著容軒問道:“這是你的意思?”
“是。”
無涯聽聞,垂下眼睛似笑非笑。
“我讓司衣坊送來的衣物又被你盡數退了回去”無涯道,“是不喜歡?”
容軒站在原地,沒有說話。
“他死以後,你再也沒有穿過茜紅色。”
“軒兒,你心裡有他,是不是。”
“這與你有何相關。”容軒不耐煩道,“朕不想見到你,出去。”
“你還是不肯原諒我。”
“那日你在城郊找到我時就告訴過你,原諒,你想都不要想,出去。”
無涯臉上一陣苦澀。
“黎司,一看到你,我就會想起認識你以來我身邊死去的所有人。我會想起他們曾經有多好,會想起他們於我而言有多重要,會想起自己失去他們的時候那種撕心裂肺的難過。一看到你我就會想起所有我努力想要忘記的事情,像狠心撕開的傷疤,如同鞭子抽打在身上,我就會恨不得你死。”
無涯僵直著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容軒看著他,心裡一陣刺痛,眼中的淚,就快要忍不住了。
“我現在所有的苦痛都是拜你所賜,”容軒道,“如果……”
無涯抬起眼睛,帶著期待似的等著容軒的下文。
如果黎司不是你,我可能就不會這麼難過。
“如果你死了,我不知道要比現在開心多少倍。”
容軒盯著他,看著他眼中莫名的悲傷一點點堆積起來,直至最後崩潰,渙散得沒有絲毫神采。
無涯沒有再說什麼,他慢慢靠近容軒,伸出手去想要觸碰他,容軒沒有躲開,反而是他先受驚了似的收回了手,隨後迅速轉身離開了淳安殿。
門外吹入深秋的冷風,吹滅了燭火。深秋時節,屋外已經沒有什麼蟲鳴聲,黑暗中一切都變得安靜。
容軒面無表情地站在遊廊上,笑不出來,也哭不出來,他走了之後,想要憤恨的表情都做不出來。
“你這樣對公子,不覺得太過分了嗎。”一個陰冷而平淡的聲音忽然從腦後響起容軒倒抽一口冷氣,轉身就對上了殷十三貼近的臉,驚得他一個趔趄撞到了身後的柱子。
“是你。”
容軒不想和他多做交流,定下神後轉身立刻想走。
“容軒,你逃什麼。”殷十三道。
“殷十三,直呼朕的名諱,你好大的膽子。”
殷十三冷笑一聲:“除了公子,誰都擔不起本將軍心中陛下的位子。更不要說是你。”
“你不是該緊跟著他嗎,怎麼不走。”容軒岔開話題道。
“公子為你付出那麼多,你不懂感恩也就算了,還把一切罪責都推到他身上。”
容軒聽聞立刻擰起眉毛:“他為我付出?他騙了朕那麼久,殺了朕所有重視的人,把朕一人架空在孤獨之巔受盡折磨,朕還要感謝他?!”
面對容軒的暴怒,殷十三嗤之以鼻。
“看來你身上的毒已經好了不少了,聽說之前連久站都做不到,如今已經有力氣嘶吼了?”
容軒瞪著他,忽然發現他面帶刺字,奇怪道:
“你臉上的刺字是怎麼回事。”
殷十三摸了摸臉,滿不在乎道:“那天我用匕首傷了你之後,公子讓人給我刺上的。”
容軒臉上有些不自然,一種奇怪的情感隨著心臟的一跳一跳,越來越膨脹。他繞過殷十三回到殿內,殷十三沒有再跟上來,而是冷笑一聲後,離開了淳安殿。
縱使容軒已然稱帝,但朝野中大部分都是黎司的舊部,因而容軒在朝中並沒有什麼威望。容軒清楚的明白自己的處境一切都是因為靖無涯想要困住自己,也懶得做無謂的爭執,他想大權獨攬就讓他大權獨攬,他要在皇宮禁地進出自如也如他所願。如此一來,帝位幾乎被架空,只是徒有一個虛名而已。一切都如同在臨宮的時候,只是自己現在名義上是帝王,眾人見他都要喊一聲陛下。
無涯依然會花大把的時間留在容軒身邊,也不介意容軒理會與否,兩人仿佛心照不宣地各自做著各自的事情,容軒的宮殿幾乎就成了無涯處理政務的地方。
前朝基本上都是無涯在打理,真正落到容軒手中的奏摺都算不上是需要特別勞心的事情,除非是和容軒本人有關,因而容軒也有精力好好調養身心。
自從鬼決開始給容軒調理身子起,雖然起色緩慢,但這一年以來,容軒已經好轉了不少,無涯也有意無意地開始把更多的政務教給容軒處理,朝堂上的摺子開始漸漸不再經過無涯的手,直接呈給容軒批閱。畢竟從小練就的治國之道,為政的天賦日漸顯露出來,容國的舊部很是欣慰,因為容軒的聖明和為政有道,在國事上就連黎司的舊部也不曾有過怨言。
坊間永遠都不缺少傳聞。
在他們口中,一身藍衣的帝王是天降的聖君,勤政愛民,德被四方,也有人謠傳說那只是他的表象,其實他是個殺人如麻的嗜血暴君,彈指間就讓千人魂斷刀下,然而後者卻壓不過如今臨都的太平盛世,聲音日漸衰落下去。
鬼決後來只提起過一次關於千字帛的事情。
當年風墨經歷了那一場血祭之後,自然是大獲全勝,他沒有黎司那樣的野心,只是將離昌國人趕出了臨都。之後他曾想毀了血玉王鼎,鬼氏先人告訴他,黃帝陛下製造玉鼎的時候,引入的是臨都的山氣水脈用以封鎖蚩尤戰魂,因而王鼎也牽引著臨都的命脈,與臨都同存共忘,若是毀了玉鼎,臨都朝也就將不復存在。風墨無奈,恐懼血玉王鼎為jian人所用,也擔心臨都會再次受離昌侵擾,這才留下千字帛書作為線索,並盡言其兇狠妖佞,讓後世不敢輕易使用。卻沒想到流傳出去之後,竟成了後世子孫相互廝殺的緣由。
容軒道:“如今臨都既定,離昌已滅,千字帛該重新鎖回連星湖了。”
容顏三歲的時候,容敏病重。原只是偶感風寒,卻不曾想如此竟一病不起。她一直瞞著容軒,直到宮中婢女受她囑託將容顏交付到容軒手上,容軒才知道她已然病入膏肓。容軒氣急,卻連打罵都顧不上,丟下正在接見的臣子匆匆趕往容敏的宮殿。
“若是沒有容顏,皇姐是不是就打算自己安靜的走了?”容軒守在她床榻邊上,輕柔地將她抱在懷中。
“你真是長大了,”容敏笑得虛弱,“小時候可從沒想過有一天我會這樣躺在你懷裡。”
“姐姐……”
“又不是小時候,怎麼還是這麼容易就哭了?你現在是帝王,不要輕易落淚。”容敏感覺到手上有一滴溫熱落下,如此勸道,“顏兒他……”
“顏兒在淳安殿,流芡帶著他。”容軒輕聲道,“要讓人帶他過來麼?”
容敏搖了搖頭,抓著容軒的手卻緊了緊,像是在強忍著什麼:“你……”
“我會的,”容軒搶著說道,眼中迷濛一片,“他是我的親外甥,我自然會照顧好他。”
容敏仍是搖頭:“我沒有什麼牽掛,只是放心不下你……”
容軒一愣。
“我知道你將他冥配於我,是為了容顏將來不會因為來歷不明而受人詬病,”容敏抬眼空洞地看著前方,已是氣若遊絲,“我喜歡他,喜歡了一輩子……可是他……只記得你。”
“那天夜裡,若不是我哭得傷心,若不是因為我眉目間有些像你……他……”
“姐姐,不要說了……”
容敏掐了掐容軒的手,要他聽她把話說完。
“你為他……穿了三年的藍衣,現在可放下了?”
容軒沒有回答。
“我這一生都在為他而活,到最後像竊賊似的,從他那裡得了容顏……”容敏的話音里染上一絲悲戚的哭意,蒼白的唇寫著心裡的寂寥,眼中卻亮起了神采,“可是我一點都不覺得後悔……”
“姐姐……”容軒感覺到容敏拉著自己的手鬆了松,忙著急地摟緊了她,“姐姐,算我求你了,我只有你了,我求求你……別丟下我一個人……”
容敏似乎笑了笑,心裡滿滿的無奈。
“臨了了,你還是不教我放心……”
“姐姐知道我從小就不聽話,”容軒道,“等你病好了,十年二十年,都陪著我,你說什麼我都照做。”
“軒弟,我知道帝王行事……總是要顧全大局,要處處隱忍,不能任性而為……但有些事,姐姐只想你從心而行……”容敏緩緩道,說得十分吃力,“這一生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不要讓自己再後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