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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軒冥思片刻,忽然心裡一片清明。
他和顏都,都知道千字帛卻有其物,也都知道千字帛被鎖在何處。守護千字帛,容、顏兩家歷來的規矩是,新王即位和新任家主掌事前,由舊王和舊家主交出鑰匙。
黎司想要的,就是顏都缺的那把鑰匙。
“縱然他忠心於你,多一分小心也是好的。”
母后說的沒錯,為了家國利益,連血脈相連著皆可利用拋棄,比如衛涼,更何況是現在連忠心都無法斷定的顏都。
容軒自嘲地一笑,心道,我們如何能夠走到這一步呢,顏都。
腳下一軟,人就要倒下去,被無涯伸手攬住。
“軒兒!”
容軒無力地抬起手:“我好累,無涯,送我回房。”
一切都清楚了。
心思太明,反而遍生哀涼。
容軒沒有和顏都挑明自己的心思。心裡總有一處不慡快。許是還存著一絲僥倖,想讓顏都告訴自己,這一切都是為了他好,一切都是不得已而為之。另一用意,是想暗中觀察,以便知道黎司日後還會有什麼的動靜。
和無涯說起這個想法的時候,容軒自己愣住了,胸腔里沒來由地一陣抽痛。
容軒不禁揣測,這黎司究竟是個怎麼樣的厲害人物。不僅能領兵打仗,還能讓一向忠心的顏都背叛自己。這樣才智雙全的人,竟然還只是景國的公子,景國侯真是太沒腦子了,這樣也好,這世子之位若是輪不到他這樣精明的人,對容國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自那夜和無涯重新梳理了千字帛泄密一事之後,無涯又恢復了之前的樣子,好像消失在山莊中了一樣,成天不見人影。那天鷹隼送來的信件里似乎說了什麼不得了的大事,無涯一直為此憂心著,書房裡整夜整夜燈火通明,卻很少見無涯出來。容軒問是什麼事,無涯總說是小事,容軒心道,是小事你還折騰這麼久,騙小孩兒呢。
湊在房門前,也聽不出屋內有什麼動靜。這幾日本來就因為顏都的事情心裡不痛快,無涯忽然又接連數日不理會自己,容軒心裡就更不痛快了。
一個人正在遊廊上無聊,無涯書房的門忽然開了,無涯從屋內走了出來,臉色有些蒼白。容軒看著他,心裡一動,果然好看的人,再怎麼憔悴也是好看的。
無涯招了招手讓容軒過去,容軒就跑得極為屁顛屁顛的去了,看到容軒屁顛屁顛的樣子,無涯忍不住笑了起來。
“怎麼了?有什麼好事?”
“太可愛了。”
“什麼?”
“沒什麼,”無涯拍了拍他的頭,“幫我一個忙。”
容軒也沒打算深究前面無涯是在說什麼可愛,點點頭問:“什麼忙?”
“叫雪衣來我書房。”
容軒一字一句僵硬地問:“你。說。什。麼?”
“叫雪衣來我書房。”
“你是在跟我講話?”幾天沒好好說過話了,一見面居然是要自己去幫他把雪衣叫過來。
無涯眨了眨眼睛,看著容軒微怒的神色一臉恍然:“我有事要交代他,不是因為別的,別多想好嗎?”
結果還是聽話地把雪衣叫了過來,眼睜睜看著他進了無涯的書房,關門前向容軒無比得意地一笑,自己在遊廊上咬得牙咯吱作響。
山莊裡的日子是很平靜的,如果不是無涯最近被事情纏住了很少理自己,在這邊的生活簡直是太理想了。想起來,無涯在南郊設的八卦陣確實厲害。殷十三知道了是無涯帶走的自己,必定會會去通報黎司,黎司那麼想要千字帛,甚至不知用什麼手段策反了顏都,肯定也會著人來查,這麼長時間下來,幾人在山莊中是一點打擾的動靜都沒有。
容軒支著下巴看著無涯發呆。
“看什麼。”無涯的臉色比起前幾日還要不好。
“看你厲害,”容軒道,“我本以為,進了這山莊以後,黎司找人來喝茶是遲早的事,居然到現在也還沒有任何動靜。他居然破不了你的八卦陣,真是意外。”
“他是破不了,還是不想破呢。”無涯說著,眼睛微微向低頭不語的顏都一瞟,容軒會意。
“靖郎的八卦陣,豈是誰人都能破的,”雪衣眉毛一挑,極其欠揍地(容軒覺得)說道“像你們這等鼠輩,更是想都別想了。”
聽到雪衣的聲音,容軒極其自然地生起一股厭惡之意。今天無涯難得出來一起用膳,結果卻是身邊跟著雪衣來的,那時起心裡就有些不慡了,現在雪衣又這樣挑釁,真是一點都沒有要忍耐下去的必要。
“是啊,也不知道那鼠輩是要修煉成什麼精了,才能破了這陣,嗯?”
雪衣是沒料到容軒會這樣回擊,一時臉漲得通紅。容軒輕哼一聲,不再理他。
“你堂堂一國世子,到底是為什麼要這麼纏著無涯?”
容軒眯眼看他,心裡忍不住把不要臉三個字不斷放大。我了個大叉到底是誰在纏著無涯啊,我認識無涯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那個戲班被人調戲呢。
雪衣這小子,看似柔弱,顛倒黑白的本事倒是挺大的。
容軒壓下怒火道:“這句話我原封不動還給你。”
“我又不是什麼破世子。”
“……後半句!”
“我喜歡,自然就跟著了。”雪衣說著,巧笑著看向無涯,無涯依舊靜默地喝著茶,沒有理會,雪衣也不覺得尷尬,繼續道,“難不成,你跟我一樣?也喜歡無涯?”
鬼才跟你一樣!
容軒心裡想著,看來無涯平時確實很少和雪衣講話,少到連兩人的關係都不曾和雪衣提及過。但是雪衣明明連八卦陣都破得了,兩人這明擺著的關係,又怎麼可能會不知道?容軒真的是不想跟他吵,但到底是心浮氣躁的年紀,小事無關家國,自然也就沒有什麼需要忍耐的必要。容軒瞥了眼雪衣,心下明了,對於像雪衣這樣節操碎成沙塵暴……不,憑他的節操大小應該碎不成沙塵暴的規模,對於雪衣這樣節操碎成一握散沙的貨,對策就是不能真的發火,否則輸的就是自己。他笑,自己就要笑得比他更得意。
“喜歡,當然喜歡。”容軒忽然笑靨如花道,邊上的顏都手中茶杯忽然一抖。
“哦~真是這樣。”雪衣陰陽怪氣道,連看向無涯的眼神都怪怪的,引誘中透著分陰氣,“居然要和你喜歡同一個人,真噁心。”
“你要是這樣覺得,那滾也可以的,沒人攔你。”容軒捏過茶盞越發笑得歡,“不過你是要來回滾呢,還是直接滾走?”
“你!”
“又或者,”容軒明眸半啟,眼神向門口一遞,“大門在那,恕不遠送。”
雪衣哼了一聲起身就要走。
“好啊,反正你這個人也夠招人討厭的。”
“夠了。”
許久不說話的無涯忽然開口,容軒心裡不禁一陣得意,笑著抬頭望向無涯,結果發現無涯正盯著自己。
“你……是在說我?”容軒僵著臉問道。
無涯不自然地避開了容軒的眼神。
“那是自然,他怎麼可能捨得說我。”雪衣笑起來,手輕輕撫上無涯的肩膀,嘴湊到他耳邊輕聲道,“今晚,是嗎。”
無涯沒有看他,微微點了點頭。
雪衣看了一眼容軒輕笑一聲,攏了攏披肩的長髮,姿態無比撩人。
“那我一會兒去你房裡。”
“什……”
“好。”
容軒本來就大的眼睛現在瞪得更大了。看著無涯似乎也要起身的樣子,容軒連忙拉住他:“你什麼意思。”
“你說什麼?”無涯居然淡然地回問過來。
“我說,你叫雪衣去你房裡,幹什麼?”
“我有事要和他商量。”
容軒覺得簡直不可理喻,深更半夜的叫這麼一個妖嬈的男子去自己臥房,是有事要商量還是有事要做?
容軒剛想追問,無涯忽然來了一句:“容軒,晚上不要靠近我的房間,聽到沒有。”
“你們到底……”
“我問你聽到了沒有。”
“你們到底要幹什麼?有什麼事情不能讓我知道的嗎?”
無涯沉默了一會兒,說:“不是你想的那樣,只是一些小事,不過,你還是不知道的好。”
容軒呆在那兒,等反應過來的時候,無涯和雪衣已經不在了,身邊只留下顏都一人。
“殿下,夜深,早些休息吧。”
容軒看了他一眼,心裡亂成一片。他跑出房間,正看到遊廊對面雪衣敲了敲無涯的門後推門進去。等了許久,也不見再有人從裡面出來,過了不久,屋內的燈就滅了,周圍陷入一片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