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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莊裡已許久沒收到容王宮的音信了,想來是宮中是沒什麼要緊的事發生。再者容敏那個急性子,本就是懶怠文書之人,不像容軒,事無巨細都愛和相關的人說個明明白白,最好還能添幾勺油來二兩醋的,繪聲繪色得能氣死街頭說書的。
無涯怕出了山莊遭會黎司暗算,特別囑咐了容軒不要擅自出莊。在莊中閒來無事,容軒就會四處逛逛,山莊中空蕩得很,靖家能有這樣的山莊,能想像得出從前是風光幾許,一個王朝尚有分合興衰,更不要說是一個家族的命運。山莊內多數的房間都被鎖著,也不知道裡面是空置著還是堆了雜物。只是四處都乾淨,雖是冷清,但也不至於荒蕪。傍山鳥鳴,夕陽斜暉,自然的就有股心曠神怡的感覺。
靖氏山莊說小不小,說大也不大,畢竟依山而建,唯一占地廣的就是前後兩個院子,後院似乎許久不曾仔細修葺,有著幾棵參天古樹,其餘的只簡單植著片凝波竹,竹間一流澗水自山上經過,好歹添了幾分生氣。前院更是空蕩得隨便站哪個角落都能互相望見的那種,躲都躲不掉,不像在容王宮中,見到不想見的人,快走幾步繞過宮牆就不怕再同那人撞上。
容軒如今想躲的人,就是顏都。
見了心煩,不見心憂。
一連串知道的真相下,隱隱還是有著不想相信的私心,但事實又逼著自己不得不信。如今是離不得留不得,有顏都在身邊,就能知道黎司日後會有什麼心思;可留他在身邊,時時都要想起無論如何都想忘掉的一夜,遇見了更是尷尬。最難受的,是那人目光切切欲言又止地看著自己,心裡一下又一下沒抓沒撓的,不如躲著,如何都清靜。
所有事情都是這樣,最不想來什麼,什麼事就來了,眼下最不想見顏都,顏都就出現了。
“……殿下。”
顏都像是猶豫了許久,才選了“殿下”這一稱謂。
容軒微微一點頭,著急想從他身邊繞過,被顏都伸手攔住。
“容軒!”
容軒頓住腳步,側眼看他。
“顏都,不要以為這裡是不是容王宮,就可以對我不敬。”
顏都眼底掠過一絲驚愕,隨後鬆開手,容軒正要走,就見他退後一步,恭敬地跪下,參道:“臣,有事稟報。”
這一下,不舒服的反而是容軒。
“說。”容軒收起臉上僵硬住的表情。
顏都站起身,從袖中取出一捲紙信交給容軒。
容軒心裡在糾結著,萬一顏都是有什麼心裡話寫在紙上了自己該是什麼表情,是認真思考呢,還是淺笑帶過,腦補出來好像淺笑帶過比較符合自己的身份。這麼想著,皺眉接過紙條一看,迅速把紙條揉成一團,臉色立刻就變了。
“你……怎麼知道的?”
容軒手中死死捏著紙團,一臉的慘白。
“是末將來景國前特意安排的線人。”顏都解釋。
容軒神色緊張,目光四下亂掃。
“此事事關重大,還望殿下儘早安排歸程。”
顏都說的沒錯,這封密信的內容確實非同小可,如果是真的,容軒不得不回容都,刻不容緩。
“可是……無涯……”
想到無涯,容軒心裡就猶豫了。失心散的毒還沒解,無涯會跟自己回去麼,如果這次不帶他回去,下一次見到又不知道會是什麼時候了。
“殿下!”顏都急道,“殿下覺得,現在是容都重要,還是一個近身侍衛重要?!”顏都急迫的眼神中有一絲慌亂。
容軒看著顏都心裡一跳。
山莊中幾個月的平靜和不動聲色,黎司終於忍不住,開始有所行動了。
這消息是該信還是不該信。
顏都是黎司的人,這消息很有可能是黎司故意放出來引容軒出山莊的,一出莊,等著自己的可能就是天大的網。可顏都要潛伏在自己身邊,自然要繼續博得自己的信任,那麼這條消息也有可能確有其事。
怎麼辦。
不同於剛才的假裝,容軒真切地皺起眉頭,拳頭越捏越緊,卻依舊猶豫不決。
顏都見狀,勸道:“殿下該知道,千字帛一事命牽臨都,弄不好臨都可能就此毀了。還望殿下暫且放下私情,以大局為重。”
容軒此時只想立刻離開此地找無涯商量,然而顏都還跪著,自己又不能這樣丟下他走了。正緘默著,顏都忽然來了一句:“殿下……是在懷疑顏都?”
“沒有!”
否決得迅速,反而讓人覺得不真。意識到自己的疏忽的容軒迅速地把頭轉向了別處。
“此事……來日再議。”容軒握了握拳,邁步想要離開,剛剛獲准站起來的顏都猛然跪下。
“殿下!殿下三思啊!”
此事雖是事關重大,但卻也不急在這一時三刻,顏都一點思考的機會都不打算留給容軒。容軒不自覺地想出了一臉忠君的顏都,臣服在黎司腳邊的場景,胃裡一陣反酸。
“說實話,我並不信。”
容軒強壓下心頭的噁心,目光瞬時變得冰冷,顏都這樣身經百戰的將士看了也不禁渾身戰慄起來。
“殿下是不相信這密信,還是不相信顏都?”
容軒咬著唇,沒有說話,最後心一橫。
“少做出這幅忠君的樣子了。”容軒道。
顏都聞言,一臉驚詫:“你……殿下是在說什麼?”
“我說,你少做出這幅忠君的樣子了,我看著不舒服。”容軒道,直直地盯著顏都的臉,強裝著鎮定,不漏一絲破綻,“本世子現在給你一個機會,顏都,回你景王宮的主子身邊去,不要再讓我看到你了。”
顏都整張杏花臉都慘白了起來。
“容軒你在胡說什麼?!”
顏都緊張起來,猛地抓過容軒的手腕,容軒想甩開卻甩不掉,只好任他抓著。
容軒語氣沉沉道:“我原想留你在身邊,看看黎司到底有什麼打算。不過如今看來,沒有那個必要了。留你在身邊,不等黎司動手,我恐怕自己就要被噁心死了。”
“我和黎司……”顏都皺眉,咬著唇說不出下文。
“黎司真是好手段,連從小同我一起長大的人也可以被他策反。”容軒諷道。
“你怎麼能說我……”
“我親眼看見你被人請進了景王宮,不夠麼?!”
顏都正想反駁,被容軒一句話嗆住,再也說不下去。眼眸一沉,整個人如同沒了魂魄。
見他久久愣在那裡不曾言語,容軒接著說道:“你若是不想走,我也可以留下你。”
“容……”
“只是今後,你說的話,我斷然再不會相信。”
顏都眼中閃現出了一絲光亮瞬間泯滅,消散得快得如同流星。
“……我……我沒有負你……”
“你如果沒有背叛我,”容軒把紙團塞到他手裡,“那此事就交給你去處理,你若沒有背叛,一定可以處理得很好吧。”容軒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唇邊正勾著一絲陰冷的笑。
“是走是留,你自己考慮。”
容軒說完,抽回了自己的手,拂袖而去,再沒有回頭。
原想著,他如果還念著舊情,就該把自己倒戈黎司一事告訴自己,那麼自己也就能夠當做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原諒他。他私心裡想著他倒戈總該是有原因的。他們可以重新規整之後的日子,一起商討該怎麼對付黎司。他依舊是容世子,他也依舊是護國的顏將軍。一切都可以重新來過。
然而那日之後,容軒也就真的再沒見過顏都。
容軒心裡惦記著千字帛,擔心著這消息會不會早已在臨都大地傳開了。畢竟一旦知道千字帛確有其事,餘下四國必定會起野心,到時候容國就要面臨一國敵對四國的局面。
和鬼決商量了幾次,鬼決也是勸他儘早回容都,免得夜長夢多。
“此事當和顏將軍商議才好,他也該知道詳情,畢竟他是顏家的下一任家主。”鬼決道。
容軒抿了抿嘴,不置可否。
他在紙上輕手描繪著臨都的大貌。
月見國國力弱,暫時不會有那個膽量敢來招惹容國。縱使他通曉奇巧秘術,也不可能一夜之間變出幾萬兵馬,否則也就不用一直以來倚靠著景國的兵力得以周全了。
永安城雖是王都,但充其量也不過是個四方城,能人志士都已經各尋明主,不再死死守著王都。臨都天子風不言身邊,真正能用的人其實不多,更不要說能為了他不顧自己安危從容國盜取千字帛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