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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都感覺到容軒抓著自己衣襟的手越收越緊,依舊不敢看他,一抬眼看到那青衣女子彎著眉目,饒有興致地笑著看自己一臉痛苦。
顏都眼睛一閉,黑暗之中似乎什麼都不再害怕,心底卻逃不過深不見底的絕望。
“……是末將的妻子。”
一聲裂帛穿過容軒腦海,腦中那人月夜下的杏花容貌被狠狠撕扯成兩半,來不及抓住分毫就湮沒在茫茫黑暗之中。
緊抓著那人衣襟的手,不自覺地就失了力氣。
忠君?情愛?
忠的是何君,困的是何人之愛?
景侯,容王。黎姬,還有我?
兩國兼顧?
顏將軍,顏侍郎,你好大的胸懷!
一聲不響的容軒讓本就慌張的顏都心裡更加不安。
顏都試探著問了一句:“容……容軒?”
容軒笑著看了他一眼,慘澹意味不言而喻。
“何事?顏侍郎?”
顏都望著容軒的眼睛,心底涼徹。
容軒看自己的眼神,與在容王宮分別那夜喚自己“顏將軍”時,又有什麼分別?
顏都還想說些什麼,容軒極其疲憊地微微半合起眼睛。
“顏都,離我遠點,我累了。”
此後顏都再說什麼,容軒都再無應答。
眼下這場交易破裂了,不論誰人發話,容軒一概不理。青衣女子差人把顏都帶走,留給容軒一個不知是輕蔑還是憐惜的眼神,不知是錯覺還是什麼,容軒一瞬間覺得那女子的神情好熟悉,似乎在哪裡見過,腦中努力思索著自己究竟是在何處見過這女子,然而身心卻累得不容他多想。
一行人消失在樹林深處,獨留容軒一個人在月光泛冷的四方地中。
夜風襲來,冷的不止是身子。
暴行,欺瞞,背叛,重重枷鎖勒得容軒快喘不過氣來。
腦海中不斷閃回自己被那青衣女子的手下施暴時的場景,剛剛因真相所掏空了心臟,被疼痛和恐懼輕易地占據。
容軒倒在地上,隱隱聽到哪裡傳來了迅疾的馬蹄聲,恍惚中看到有誰步履慌亂地向自己跑來,月光下那身霜色的衣衫,簡直相極了他。
“無涯……救我……”
眼前一黑,耳邊忽然變得寂靜無比。
作者有話要說:我覺得寫完這一章會有人想殺了我= =…☆、客棧
無涯趕到四方松木時已是子時,看到四方地中倒著一人,下意識地就知道了那是容軒。著急地翻身下馬後來不及把馬匹拴好,轉瞬間就已經衝到了容軒身邊,把他緊緊摟在了懷裡。容軒渾身上下一片冰涼,沒有絲毫的溫度,直到無涯把容軒的頭攬到肩上,聽見了他輕微而均勻的呼吸聲,擁住他的雙手才真正有了實感,整個人不住地顫抖著。
“你還在……太好了,你還在……”
“無涯……”
容軒喃喃道。
無涯瞪大了眼睛心中一喜,雙臂更緊地擁住了容軒。
“是,我在。”
“無涯……”
“……軒兒?”
容軒好像並不是在叫自己,而是毫無意義地在重複這兩個字。
無涯輕輕攏過容軒的頭,發現他並沒有在看著自己,眼睛不知道在看向何處。
“冷……”
看到容軒漸漸把身子蜷了起來,無涯忙脫下自己的外服將容軒小心裹起,裹至股間時,指尖無意觸到了容軒身上的一些黏膩,腦中嗡地一聲炸開,全身僵直在那動彈不得,腰間感受到了觸摸的容軒更是無法自制地發起抖來,眼中忽然迸she出巨大的驚恐。
“不要……”容軒忽然極其牴觸地開始搖頭,音色中迅速地染上了哭腔,“不要……無涯——!救我!”
“容軒!”
無涯緊緊抱住容軒,任由他在自己懷裡掙揣啜泣直到氣力耗盡安靜下來。
無涯大約能猜出,自己未能趕到的時間裡,容軒受了怎樣的折磨。即使面對再棘手的事情都只是輕微皺皺眉頭的他,第一次扭曲起精緻雕刻的面容。
“到底是誰……”
無涯摟著容軒,恨恨地發問,不知道自己右眼的眸子開始變得冰藍。
容軒沒有辦法上馬,即使是無涯護著他打馬慢行依然會牽扯到容軒身後的傷口,唇齒間絲絲的疼呻,如同馬鞭一鞭一鞭地抽打在無涯心上。
“我該來得早些的……我本該……”
明明知道無用,後悔的話語依舊止不住地說了出來。
西郊離靖氏山莊太遠,不可能抱著容軒連夜趕回莊內。無涯決定帶容軒入景都,先找到客棧替容軒清理傷口。
容軒累極,十分乖巧地任無涯抱在懷中。半睜著眼睛,散著目光,不知是睡著了還是醒著。
“這一次可是我自願抱著你的,”無涯低頭在容軒發間吻道,“但事後不記得了,我可不會再抱你一次。”
無涯調笑著,似乎在等著懷裡的人不服氣地摟上自己的脖子。
然而容軒靠在他懷裡,沒有任何反應。
四方松木離景都西城門並不很遠,但顧忌容軒身上有傷,無涯不敢走得太快。
收市了的景都城西看起來很是蕭索,每走一步自己的腳步聲聽著都格外清楚。無涯四下張望著,找著記憶中景都的樣子去一處處地找客棧。往常在景都中閒逛的時候倒是常看到沿街新開張的客棧,現下真的急需的時候,一處亮燈的地方都找不到。一陣夜風吹來,容軒瑟縮著往無涯懷裡靠了靠。
“冷?”無涯問道。
容軒半睜著眼睛,沒有說話。
繞過三四條街後,總算見到了一家還亮著燈的客棧,無涯眼中微微一亮,抱著容軒往光亮處走去,結果沒走幾步,這間唯一開著的客棧竟也準備關門打烊了。
“等等!”
……
萬源客棧里忙碌的時間早就過去,樓下只剩了在收拾東西的店小二和在櫃檯前撥拉算盤的老掌柜。客房裡的各位客官都早早地睡下了,客棧里安靜得很,老掌柜撥算盤的聲音顯得特別的大。
老掌柜抬頭看了看還在忙活的小二,招手道:“楊青啊,天色不早了,把門關了早些休息去吧。”
那名叫楊青的店小二抬起年輕的面龐,算不上俊秀,但卻是看著讓人覺得乾淨。
“哎,擦完這桌子就去。”
老掌柜看著楊青忙碌的樣子不禁笑道:“阿青今年多大了?”
“二十有三了。掌柜的怎麼了?忽然問起這個。”
老掌柜慈愛地笑笑:“你自小跟著我,如今也到了該成家的年紀了。”
楊青多少聽出了掌柜的話中的意思,搖頭道:“掌柜的,阿青不著急這個。”
“那我也不能總把你困在這客棧里啊。”
楊青道:“掌柜的,當年要不是您收留了我,阿青早就餓死在街頭了。這十幾年來,掌柜的於阿青有養育之恩,阿青不敢忘的。”
老掌柜聽到那句“養育之恩”,眼角有些濕潤,口中輕聲念著“好……好……”
“阿青二十三了,對面的李掌柜的兒子,比你還小一歲,去年都當上孩子的爹了。”
楊青面露尷尬之色道:“掌柜的,我真的不著急……”
“你不著急,我這個當‘爹’的還著急呢。”
看楊青臉上有些妥協,老掌柜忙追問下去。
“前些日子來咱們店裡打酒的吳丫頭怎麼樣?”
楊青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吳丫頭才十六,還小著呢。”
“嫌小?那東街宋姨的大女兒怎麼樣?女大三,抱金磚,我看著那姑娘就不錯,人也順和。”
“掌柜的,我可是一直把宋姐兒當親姐姐來著,不成不成。”
“那你到底喜歡什麼樣的?說說看,讓我心裡有個數,日後也好替你物色物色。”
楊青又撓了撓頭,推辭道:“哎,掌柜的,我是真不著急,你要再這麼問我,我可把你念著宋姨的事兒告訴她啦。”
“你個小東西!”
老掌柜說著伸手佯裝要打,楊青忙抓了抹布跳到了門口笑道:“什麼時候遇上了,阿青鐵定帶回來,來年生個大胖小子,讓他喊您聲爺爺好不好?”
楊青說著,一邊合上了木門,正取過門閂準備鎖上,就聽到門外傳來一個清冷的聲音。
“等等!”
楊青一邊鎖著一邊向外回道:“客官見諒,小店打烊了,您再往前點能找到別家……哎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