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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何必來我這兒走一遭?”衛綾苦笑道,“哥哥不是已經打算把我許配給丞相府了麼?”
知道妹妹與敵國世子私定終身之後,衛君立刻開始在眾臣之中為衛綾揀選夫君,以斷了衛綾的念頭。近日來一直與丞相府相交頻繁,即使是鎖在深宮中的衛綾,也聽到了自己要成為丞相夫人的傳聞。
“整整三個月,你還是想著容桓?”
衛綾不語,依舊盯著手中碎裂的玉佩,目露柔情。
“公主她不肯用膳……”
“公主她不肯讓人把那身紅色的繡花衣衫收起來……”
“公主日夜盯著那玉佩傻笑,不理旁人的話……”
雖是禁了衛綾的足,但衛綾宮中的消息依舊是讓人不差分毫地傳到自己耳中。
“衛綾。”
衛綾沒有回應。
衛君坐在衛綾宮中,看著臉色蒼白的妹妹,一聲嘆息,心中終是不忍。
“綾兒,嫁或不嫁,你自己決定吧。”
說完,衛君起身,看到衛綾眼中終於多了一份神采,揪緊的心微微鬆了松,蹙著眉頭走出了衛綾的宮殿。
求婚的文書中夾著容桓寫給衛綾的一封信。衛綾將書信緊緊按在胸口。指尖顫抖著,不小心褶皺了書信一角,又慌忙地把它撫平。字如其人,衛綾拆開一看,起頭“阿綾”二字,讓她不禁淚如雨下。
桃之夭夭,其葉蓁蓁。之子于歸,宜其家人。
終於等到了。
容桓,我終於要嫁給你了。
衛國宮規,王室女子出嫁前夜,需到父親前行禮拜別,由母親教誨之後才可出門。衛君和衛綾的生母早逝,先衛君又戰死沙場,於是就由拜父轉為拜兄,教誨一事也轉由衛綾的王嫂,也就是當今的君夫人代替。
長嫂如母,君夫人雖是只比衛綾大了七歲,但自嫁來衛宮起就十分照顧衛綾,現下要將衛綾嫁去容國,當真是有了一分要嫁女兒的心思在裡面。
教誨詞過,君夫人動容地牽過衛綾的手。
“綾兒,出嫁之後,也別忘了要回衛都來,我和君上,都會想你的。”
“是……”
這邊正感傷著,君夫人忽然看到衛君站在門口,她拍了拍紅衣盛裝的衛綾道:
“君上似乎還有話要跟你說,你且去吧。”
衛綾拜過,起身逕自向哥哥走去。
一身鮮紅的嫁衣,是衛君和君夫人親手著人fèng制的。織金紅袍上著百鳥朝鳳圖,花團錦簇富麗堂皇。上百的繡娘不眠不休才制出這一件天下無雙的嫁衣。
衛君看著盛裝的衛綾,頭一次覺得,自己的妹妹真的已是大了。
“哥哥替你置辦的嫁衣,你可還算喜歡?”
衛綾笑道:“哥哥向來心思細膩,什麼事情都做得妥當,綾兒自是喜歡得很。”
衛君笑著點點頭,從懷中掏出一隻獨瑕玉鐲,輕手戴在衛綾腕上。
“這是前兩年月見國送來的獨瑕玉,我命人製成玉鐲。此時我不是衛君,只是個送妹妹出嫁的兄長。”
衛綾看著腕上的玉鐲,喉頭哽咽地說不出話來。
衛君眼中似乎有淚,忙轉過身去背手在身後。
“衛綾。”
衛綾拜別,正準備起身時,衛君開口叫住了她。轉過身去,發現衛君臉上的動容和不舍都已經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朝堂之上才會有的冷靜和殘酷。
“如今你尚是衛國的公主,那便是衛國的臣子,我要你替我辦一件事,事成之後,你要姓衛或是姓容,本君都不再管你。但倘若不成,本君就算將衛國贈予景國侯,也要踏平了容宮。”
衛君目光決絕,不容衛綾有任何反抗。
“哥……君上有何吩咐?”
衛君凝起臉色,沉聲道:
“我要你,替本君殺了容王。”
第54章 番外 孽緣 三
衛綾坐在西行的馬車上,手腕上的獨瑕玉鐲仿佛有千斤重,從鮮紅的禮服中露出一點白來,不由得人看不見。
路上有些顛簸,原本漫長的路途,因心裡想著別的事情,焦慮著,還沒想好對策車外的侍婢就喚道:“公主,到容都了。”
容都。
過了宮門就能見到朝思暮想的那個人,自己等了那麼久,盼了那麼久,現在卻半分走進宮門的心思都沒有。
車外是喜樂聲聲,全容都的人都聚集在街道兩邊,希望能一睹未來世子妃的容貌。看看這個給容、衛兩國帶來暫時的和睦的女子,究竟是長得什麼模樣。
隔著布簾,衛綾似乎能看到容桓一身的紅黑喜服,站在大殿前笑著等著自己。她想像著容桓會伸出手來牽過自己,然而自己的手上,卻是沾滿了粘稠的紅血。
滿頭的冷汗,手指緊扣著也止不住顫抖。車外的歡呼聲越是熱烈,心中越是慌亂。衛君的臉孔一次又一次地浮現在眼前。
“哥哥為什麼要殺了容王?”
衛君冷哼一聲,眼中滿是仇恨。
“衛綾,血債血償,如此簡單地道理,聰明如你,會不知道?母后早逝,父王戰死的時候,我才十歲,你才四歲。十六歲親政前,我被架在高高的君王之座上,如同傀儡般被臣子左右,卻沒有絲毫反擊的餘地。六年,整整六年,我眼睜睜看著曾經被父王的雙手支撐著的衛國一點一點淪落成臨都最弱的國家,可是我什麼都做不了……”
回憶起當年被當做傀儡的歲月,衛君的聲音中有了一絲難以自抑的顫抖。
“直到我十六歲,我娶了將軍的女兒,手裡有了兵權。親政之後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給朝堂換血。
“他們做事細密,不留半點痕跡……我沒有證據,可是我見不得那群弄髒了父王江山的人,在朝堂之上一副悠然自得的樣子!我動用兵權,用我從未設想過的血腥手段除掉了所有粘附在父王江山上的庸臣。所有壓迫過我的臣子全部被我株連九族趕盡殺絕。
“父王尚文,我卻用了他最反感的武力換來了現在的衛氏江山……哈哈哈哈……市井之中有多少人說是明主,就有多少人詆毀我是暴君,”
“哥哥……”
衛君未親政的那段時日,衛綾還未經世事,衛君把她保護得很好,不讓她聽到朝堂上的任何風言風語。衛綾能過出落得如此天真懂事,全是憑靠了衛君令常人難以想像的手段,細心守護著。
這段黑暗的過去,衛綾從未聽哥哥講起過,此番聽到,再想到衛君坐在那孤獨之巔上無助的樣子,不禁心如刀絞。
“可是他容孝王……他容孝王害死了我們的父王,他憑什麼可以得享天倫之樂?!”
衛君將手中的酒杯一砸,整個人身形一晃,雙膝一跪,快要倒地昏厥。衛綾衝上前去把兄長摟在懷中。
不過二十出頭的少年郎,肩負的家國重任,脫卸不掉,消遣不得。
朝堂前不可一世的傲君,妹妹面前冷酷無情的兄長,如今如同受了委屈的孩童,伏在衛綾肩膀上大哭起來。
淚水濡濕了衛綾的嫁衣,斑斑駁駁,如同血跡。
馬車忽然停了,衛綾的思緒也斷了下來。
“城門——啟——!迎——!”
容宮的侍衛唱道,車輪又開始滾動起來。
“等等!”
衛綾心裡一慌,忽然在車內喊道。
眾人一愣,衛綾的侍婢忙趕到車邊,隔著窗子問道:
“公主,怎麼了?”
“我……”
進了容宮,我就算是答應了哥哥的要求,要殺了容桓的父親。哥哥只要我殺了容孝王,我只要殺了他就好……桓郎不會有事,我還能和他好好在一起……容孝王是我的殺父仇人,我該動手的,不該猶豫……可是,我若動了手,我便成了桓郎不共戴天的仇人。
我自是可以瞞他一生一世,與他舉案齊眉執手偕老。
可是,要我如何能夠瞞得了他?
“公主,這已是迎禮了,再不走,就要錯過時辰了。大婚之上錯過良辰吉時可是不好的。”
“我……”衛綾絞著衣袖,手中還握著碎裂了的玉佩,咬著唇說不出下文。
那侍婢以為公主是緊張,於是安慰道:“公主莫怕,奴婢會一直陪在公主身邊的。公主一會兒,且聽著奴婢的指引就好。”
衛綾仍是僵在車中,不許任何人移動。
眼看著時間一點點過去,就快要錯過吉時,侍婢也越來越著急。跟在迎隊後張望的百姓們也覺得奇怪,容宮什麼時候多了這要把這新來的世子妃暫時晾在宮外的規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