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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歲的少年本該是最為浮躁的年紀,可是親王殿下完全不像一個無知又自大的貴族少年。他舉止沉穩、言談間充滿睿智與寬容,還有著一種與生俱來的皇族貴氣。
他就像一顆純粹的藍寶石,在他吃驚的注視中兀自散發出奪目的光彩。
從設計撞見親王,到被親王賞識而入府成為門客,他並沒有花多大的力氣,可是又用盡了全部的心思。
他的注意力總會不自覺地跟著親王走,所以他的反應比任何人都要快,還能敏銳地察覺到親王內心,那因為皇上而掀起的陣陣波瀾。
親王與皇上是親兄弟,親到親王殿下都不允許其他人出現在他們之間。
可是偏偏有一個不怕死的景霆瑞,總是跑出來礙親王殿下的眼,氣得殿下不是通宵習武就是借酒消愁。
可以說,殿下所有的喜悅和痛苦,皆因他的皇兄而起,為了那至高無上的皇兄,殿下可以犧牲自己的一切。
可是只有身為旁觀者的薩哈知道,殿下一直都分不清對皇兄抱有的,到底是怎樣的一種感情?
親王殿下的內心是混亂迷茫的,他既是一位傲霜鬥雪、獨擋一面之人,亦是一個惘然若失、心懷忐忑之人。
或許殿下想要的只是一份長久的陪伴,一份驀然轉身,那人便在燈火闌珊處的安心。
曾經他薩哈便是這樣,對殿下是有呼必應,可他終究是辜負了殿下的信任,負了兩人之間似摯友多過似主僕的情義。
「你怎麼還對不起烏斯曼?」炎無力地笑了,「現在你的任務已經結束,我已在西涼,哪怕你和我說再多,你也不會對不起他。」
——『因為……我喜歡您。我一直都喜歡著您。』
這句話如鯁在喉,薩哈即便是張著嘴也發不出這個聲。
親王殿下年滿二十歲那年,在皇宮裡行加冠之禮,殿下不急著接受大臣權貴們的祝賀,而是跑去御花園練武,說要在晚宴上,給皇兄表演一套全新的劍舞。
朝陽下,親王殿下穿著一套短打,烏髮高束,就跟街頭賣藝的青年一樣,熱汗淋漓地揮著長劍,滿花園地飛來掠去,那快活勁兒看得薩哈也經不住露出笑意。
爾後,他給殿下送上汗巾,看著晶瑩汗水從殿下脖頸處流下,打濕那單薄的白棉衣衫,他竟有了一種不該有的衝動。
這欲望一旦燃起,就很難再掐滅了。
明明殿下是主人,是高高在上的皇親貴胄,可他卻有著以下犯上的念頭,明知道不該多看一眼,卻一直盯著殿下更衣時半裸著的身子浮想聯翩……
更甚至在深人靜之時,他情不自禁地念著殿下的名字,自行釋放那滿腦的邪念。
可是釋放過後又會積蓄滿新的妄念,求而不得的痛苦永無止境。
直至有一日,正在撫琴的殿下忽然抬頭問他道:「你最近是怎麼了?」
薩哈才驚覺自己一直盯著殿下,看得眼神發直。
「卑、卑職沒事。」
「你眼下烏青,一看就知道你最近沒歇好,今晚就留旁人值夜吧,本王會放你幾天假,好好出去玩。」
「不,殿下,卑職可以的。」
他從沒有這麼慌張過,生怕殿下瞧出一點蛛絲馬跡從此唾棄他。
於是他服下一種名為玉曼蘿的西域草藥,它是西涼太監經常服用的滅情藥,服用了它,不用去勢也能壓制欲望。
但它有毒,服藥久了會變得不可逆轉,終將不育。
薩哈沒有任何疑慮,直接喝下那異常苦澀的湯藥。自那以後,在湯藥藥性的壓制下,他再也不會在伺候殿下沐浴更衣時,起什麼不該有的反應了。
如今,他和太監沒什麼差別,可是他依然愛著殿下。
「你到底想說什麼?」炎等了半晌,等到的卻是薩哈的啞口無言。
「卑職……無話可說。」薩哈低頭道。他沒資格說愛著殿下,在做了那麼多背叛殿下的事情後,他若承認了愛意,又背叛了君上……
對於君上是否愛著殿下,薩哈一直都不太確定。直到看到君上隻身出現在鬥獸場上,在明知有刺客在的情況下……君上從沒有那樣魯莽過。或者說因為殿下有危險,君上早就沒有了謀略計策,完全憑著感覺行事了。
一旦明白過來,他就更沒有辦法背叛君上,去對親王說這個「愛」字了。
「你沒話說,但我有話要問你。」炎從琴台邊起身,走到薩哈跟前。薩哈只是把頭埋得更低。
「殿下,您請問吧。」
「我們從認識到現在,你告訴我的每一件有關西涼的事情;你與我共赴沙場殺敵;你對我的百般照顧,還有你對我發的那些忠心耿耿的誓言,可都是烏斯曼的授意?」
薩哈渾身像點了穴似的僵硬,然後慢慢地晃了晃,又一個重重叩首:「是……」
這一聲沙啞的「是」透過那並不怎麼隔音的鏤空門扉,傳遞到站在走廊里的烏斯曼的耳里。
他站在那兒,眉心微皺,濟納雅莉和雅爾達也站在那兒,仿若未聞般面無表情的垂手站著。
他們身後站滿一走廊的人,都抬著大大小小的寶箱,所有人都沒有發生丁點聲響,當然也有可能是鋪在廊上的地毯太厚,吸去了那些腳步聲。
「咚……」炎重新回到琴台旁,輕輕彈著染著點點血紅,宛若杜鵑泣血般的古琴,陣陣琴聲幾乎將他的自言自語湮滅,但還是傳到烏斯曼的耳里,也傳到了薩哈的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