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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站在陰影中，眼中是徹骨的痛苦與悲涼。然，他終是一言不發。
這便是一場無望的愛的無望的結束，沒有眼淚，亦沒有告別。
殊不知，這並不是故事的最終章。
回到長安，一切仿佛是十年前。市集依舊喧鬧，熙熙攘攘，而遊子之心卻已經不在了。
故宅沒有變，穆搬去了駙馬府，而這裡依舊有人照看著。依稀聽聞他每年都會回來小住。離去那年的大門上刻下的劍痕還在，昭示著歲月間生死的脆弱，竟然尚不及那即將腐朽的木門。推開門，當年的老僕也還在，看見沙時一臉的驚詫，然後是禁不住的老淚縱橫。
小池還在，木橋還在，那湮滅於水藻之中的胭脂璧也還在。只是少了那個人，這一切的尚在都只是告訴沙一場離別的殘忍而已。
就像漸漸暗下來的天空中那一輪明月清冷的光輝，宛如離別時的當年明月，變的，就只是離他而去的那個人而已……
“沙，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要怎麼辦呢？”穆托著下巴支在枕頭上，一邊撥弄著沙順滑的長髮，一邊柔聲問。
沙沒有回答，只是靜默地閉著眼。月光從敞開的窗口撒入屋子，落在沙如同蓮花一般靜謐的面容上，仿佛是神祇一般尊貴而冷漠。
“我不知道。”許久，沙輕啟朱唇，淡淡地說。月光，讓人錯覺他緩緩睜開的眼中流轉著萬千溫柔。其實，或許什麼也沒有。
“是啊，我什麼時候開始問這種無聊的問題了。”穆自嘲地一笑，俯身輕吻沙眉間的一點硃砂，虔誠如同朝拜，“沙，只要我們相愛，就夠了。”
那一刻，沙幾欲落淚。只要相愛，就足夠了……
穆，我們錯了，只有愛，是不夠的啊……
只有愛的我們，最後仍是抵不過這個塵世的無情與冷漠，最後落到十年生死的茫茫之中，不思量，也自難忘。
穆，那年那夜我沒有回答你，但是時至今日我會告訴你我最初與最終的回答，儘管它已經遲到了太久：在沒有你的歲月里，我早已迷失在了流年之海……
就像這小池裡的胭脂璧，浸透了池水的寒氣，早已回不到最溫潤的從前。
第17章 道士
這是一個秋高氣慡的日子。
子非和子蒼步行回家，一路聊天。這個“聊天”值得推敲一下。因為這些話十有八九（好吧是九句半）是子蒼說的。
走著走著快到家了。子蒼一腳已經跨入了大門，只聽一個清甜脆嫩的嗓音氣沖沖地吼：“妖孽，站住！”
子蒼一回頭，一團白色的毛絨絨的東西鑽進了……門外子非的懷裡。
“子蒼，有人在追我。”懷裡的東西低聲說，“唔，真可怕~~~~~~~~”
“小白，你看清楚對象再撲行麼？”子蒼摸摸它的頭，說，“別抱錯佛大腿啊。”
子非一把拎起它丟到子蒼懷裡，看著來人。
竟然是個穿著道服的小道士，才十五六歲吧，真不知道從哪個山里跑出來的，他師父還真放心讓他下山？現在山下的妖精都厲害著呢，這年頭啊……
小道士嘟著嘴，拿著桃木劍指著小白氣呼呼地說：“妖孽，我們來決鬥！”
子蒼感興趣地打量著小道士，摸摸下巴，小道士長得挺可愛的，雖然五官並不太出眾，但是有股天然的靈氣。
“喂，別那麼猥瑣地看著人家未成年小孩好不好？當心明天下不了床。還有，那小子是我先看上的，別和我搶。”小白不滿地給了他一爪子。
“我對那種幼齒的小孩沒興趣，又不會洗衣服又不會做飯，我伺候我還是我伺候他啊？”子蒼不屑地鄙視了一下他的品味。
“就知道你只能被壓，切。”小白撇撇嘴，反唇相譏。
“你個老牛吃嫩糙的。”子蒼暗暗掐了它一把，疼得小白欲哭無淚。
“喂，那只是狐妖，你們別被它騙了。”小道士好心提醒，“把它交給我來處理吧。”
又是一個熱血青年，子非想。
“抱歉，這只是我家的狐狸小白，所以不能隨便給道長。”子蒼摸了摸小白的頭，溫和有禮地說，其實只要在家門外的地方，子蒼的行為還是很符合一個大業官員的基本要求的。（子非的特訓結果啊）
“你家的？”道士睜著圓圓的眼睛說，“那更要除掉這個禍害了，你可千萬不要被它騙了，它都成精了。”
“可它並不壞啊，有沒有做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子蒼反駁，勢必要糾正偏激的世界觀人生觀價值觀。
“妖精當然是壞的了！”小道士理所當然地說。
又是一個被封建禮教……額，是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的狹隘種族主義理論荼毒的可憐孩子，要好好調教啊。
“非也非也，人有好壞之分，妖精就更是如此了，你怎麼能一棒子都打死呢？”子蒼豎起食指，搖了搖。
“……可是妖精本來就是壞的嘛。”小道士詞窮，卻還是不依不饒。
“哎，像你這樣見妖就殺，小心遭報應。萬一下輩子你投胎成了妖精，道士們一看見你就殺，你冤不冤啊？你這輩子是人，誰知道下輩子是什麼呢？”子蒼一本正經地說道。
子非略微有點驚奇地看了他一眼，沒想到他竟然能說出這麼有深度有哲理的話來。
“上次聽沉曇說的。”子蒼小聲解釋道。
子非瞭然。
小道士嘟著粉唇，板著臉不說話。
“好了，要不要來我家坐一會？至少在我這裡不要和小白動手吧，嗯？”子蒼自然不放過改造小道士的機會，邀請他來家裡坐，但是，糾正一點，這裡的子非家……
小道士哼了一聲，跟著子蒼進了大門。
“出了這扇門我就不客氣了。”小道士還是念念不忘著斬妖除魔。
子蒼嘆氣，搖搖頭，帶著小道士向前廳走去。
“子非，有客人要加菜哦，快去快去。”子蒼催促道。
子非哼了一聲，去了廚房。
“等一會吧，子非去做飯了。”子蒼抱著小白，說道。
“他？去做飯？你家沒有庖廚麼？”小道士奇怪地問。
“子非不喜歡別人做的菜，現在早就不是君子遠庖廚的年代了，作為一個新世紀的新好男人，下廚是必備技能。”子蒼對小道士進行洗腦。
“那你怎麼不去？”小道士好奇地反問，子蒼語塞。
“只要子非會做就好了嘛，兩個人都會不是還要討論誰做的問題。”子蒼眼珠一轉，歪曲道。
小道士用眼角斜睨他，沒說什麼。
“你叫什麼名字？”子蒼又問。
“東君，這是道號。”東君說。
“哦，我叫劉郁，字子蒼。這隻狐狸叫小白。”子蒼摸了摸小白的頭說道，無視它的抗議。
小白嘟囔了一會兒也怏怏地放棄了。
“有妖氣！”小道士忽然精神一振，抓著他的桃木劍向前沖。
小白跳了下去，也追上去了。
子蒼傻乎乎地跟上去湊熱鬧，順便提醒前面兩位，子非這裡奇怪的東西很多，讓他們別太衝動。破壞了這裡的花花糙糙，子非可是會抓狂的。
“妖孽，哪裡跑！”小道士拿著桃木劍向一個穿著侍女裝端著盤子的女子劈過去。
那女子反映敏捷，端在手上的盤子改用左手托住，衣袖一揮拂開了那把桃木劍。
“喂喂，你別激動啊，這個事子非的式神啊。”子蒼急匆匆跑上來阻止纏鬥的二人。小白閒閒地趴在一邊的欄杆上看熱鬧。
“對，對，左邊點。盤子還是放下吧，單手打多不方便。小道士也是，你就會劈麼？換換招啊，劍法劍法，劍法你懂麼？道符呢？拿出來啊。”小白指手畫腳地在一旁進行武術指導。
子蒼憤憤地給了小白一拳，打得它抱著頭蹲在一旁。（作抱頭狀的狐狸……）
“子非——”子蒼間兩人無視他，無奈之下只好使出必殺技。
“住手！”子非遠遠地從廚房裡出來，說。
女子一躍出了戰圈，將空盤子交給了子非。子非冷冷地瞪了東君一眼，走回了廚房。式神也跟過去幫忙。
“那個是式神，被子非收服了的。”子蒼再次說道。
“那也不能掉以輕心，妖怪是很狡猾的東西。”東君還在振振有詞地說，“不行，我得去勸勸他。”
“站住——”子蒼一把提起東君的後頸，狠狠地說，“你要是敢打攪子非做飯，就等死吧。再說子非可比你這隻菜鳥（那會兒還沒有這個詞語吧）道士強多了。他可是術師，而你是個連式神都打不過的道士”
東君一愣，隨即委委屈屈地低下了頭，最後竟然抽抽搭搭地哭了起來。
“嗚~~~~~~~我就知道自己沒用，師傅也總說我不行，我才跑下山來除妖給他看的，結果到今天還一隻都沒捉到。嗚~~~~~~~”東君用袖子抹抹臉，一張小臉哭得皺成了一團，像個包子。
“喂，你別哭啊。”子蒼最怕人家哭了，尤其對方還是個十五六歲的小孩子，讓它覺得好像自己欺負了他似的。
“小道士，你別哭啊。”小白也慌了，這孩子怎麼這麼不經說呢……
“開飯了。”子非洗乾淨手走到兩人一狐的身邊，瞥了東君一眼，也不問什麼，只是淡淡地斜了子蒼一眼，好像知道是他幹的好事似的。
式神端著盤子上菜，小道士一見滿桌香氣撲鼻令人食指大動的菜餚就忘記了自己剛剛還在鬱結著的事情，立刻抓筷子撲食。
……又是一匹神經粗壯的餓狼。子非眼見著兩個不顧形象開始搶吃的人，在心裡默默嘆氣。伸出筷子去夾紅燒雞肉，卻被另一雙筷子搶先了。子非抬頭，卻看見變成人形的小白對他嫵媚一笑：“子非大人，莫與小白計較一筷子紅燒肉。”
好吧，再加上一隻狡猾的狐狸。
子非輕嘆，撤回筷子去夾被人遺忘的青菜。看來他只能是個素食主義者了，如果這幾隻在的話。
吃飽喝足，東君滿足地放下筷子，長長出了一口氣：“再也吃不下了。”
小白狠嚼最後一塊雞肉，吞下，然後恢復貴公子般的優雅氣質，輕輕擱下筷子，用手帕拭了拭嘴角，一派優雅之姿。
東君盯了他好一會，直到小白對他邪魅一笑，他才滿臉紅暈地低下了頭。
果然是妖孽啊，男女老少人妖通殺。看著騙得人家純情小男孩……
“不對，你，你……你！”東君一下子從椅子上跳了下來，手指著笑得一臉無辜的小白，目瞪口呆。
“那是小白。”子蒼好心地提醒他，心裡偷笑。這遲鈍的孩子啊，八成是還沒見過妖怪和人之間變來變去，更何況是素來盛產美人的狐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