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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非冷哼了一聲,不理會蕩漾在自己思緒中的兩隻,往桃林深處走去。
走著走著似乎到了環山的最中心處,寒氣漸重。子非不覺皺了皺眉,三年前還也來過這裡一次,記得這裡還有一片寒潭。
遠遠地聽見了滴水聲,似乎還和著女子低聲的啜泣,讓薄暮近昏的桃林透著白日將盡的詭異。
黃昏和凌晨,才是真正意義上陰氣最沉的時刻。
走得近了才發現,是先前那個粉色衣裳的少女跪坐在寒潭邊小聲哭泣,伴著寒潭的滴濺之聲,分外淒涼。
似乎是聽見了有人走近的聲音,少女猝然轉身,怔怔地看著子非,好一會兒才回過神。
匆忙擦乾了眼淚,少女起身想要離去。
“等一等,”子非叫住她,“你為什麼要哭?”直覺這件事與自己脫不了干係,他問。
少女回過頭來淒婉一笑,說道:“公子既然已經不記得了,奴家還能說什麼?”
“可我的確不記得見過你。我的記性並不差。”子非蹙眉,他對自己的記性向來是有信心的。
“公子可還記得三年前您來過這裡,就是這寒潭邊。公子救了奴家一命?”少女希冀地看著他,提醒道。
“三年前……”三年前白馬寺整修後院,來客們都會在後山種植一棵桃樹。他在寒潭邊發現了一株因為過於瘦弱而被遺棄的桃苗,就順手種了下去,莫非……
“你是那株桃苗?”
少女用力點點頭,哽咽著說道:“我因生的瘦小,不易成活而被拋棄在了這裡,可是公子心善,將我種好,我發誓生當銜環死當結糙報答公子救命之恩。若蒙不棄,奴家願意侍奉公子,為妾為婢。”
……當真被那唯恐天下不亂的劉郁說中了,是筆桃花債啊。可他並不想要那個不知哪裡冒出來的桃花還債。
“當年只是舉手之勞,姑娘大可以不放在心上。再說我並無娶妻納妾的打算,好意心領了。”子非想了想,儘量用委婉的話回應,“姑娘尚還年輕,這裡靈氣充沛,再多修行他日必可以得道,位列仙班也不為怪,切莫為了報恩壞了修行。”
“說到底,公子還是不能接受奴家。奴家也知道人妖殊途,不怨公子,是奴家命不好。”少女愴然一笑。
子非沉默。
“奴家身無長物,也沒什麼好報答公子的。奴家記得寒潭裡沉了一壇上好的酒,若公子不嫌棄,就請拿去吧。”桃魅微微一笑,臉上的淚痕未乾,楚楚動人。
子非想起某人酷愛飲酒的性子,不禁莞爾。
“謝謝。”子非溫和地說。
“公子喜歡就好,這寒潭水涼,在此沉酒三年味甘,五年則定是醇美之至了。公子不妨多來此藏酒。”少女也微笑,很高興自己幫上了忙。
“奴家還不知公子姓名。”少女說。
“在下姓徐,名雲鑒,字子非。”
“奴家叫陶桃。”少女低頭小聲說,“啊,天色晚了,我得回去了。公子若再來白馬寺,請務必要來這裡看看。”少女說完,小跑著進了林子,隱沒在一棵一人多高的桃花樹中。
一陣風吹來,桃樹落下了些許花瓣,吹拂在子非的臉頰上,微癢。子非微笑,這是一個善良而純真的桃魅。希望她有幸可以修成正果。
天色已昏,子非用分水避水之術取出了寒潭底的酒罈,抱著它回到了白馬寺的廂房,卻發現子蒼並不在。
大概是去哪兒閒晃了吧,他也不在意。眼見快用晚膳了人卻還沒有回來,子非不禁有些擔心,推開門欲去尋他。
只見門口站著一個濕淋淋的影子,哀怨地說:“子非——”
“怎麼弄成這個樣子,你跳河條上癮了麼?”子非不悅地皺眉,冷聲問。
“我明明在寒潭裡埋了一壇‘春日宴’,好不容易等了快五年想去取回來,卻發現不見了,不知被哪個小賊偷了去,我可憐的酒啊~~~~”子蒼繞過子非想回屋更衣,卻發現正擺在桌上的酒罈,頓時暴怒:“徐雲鑒,你這個無恥小賊!!!”
“誒,那個是陶桃送我的,就是中午我們見過的那個小姑娘。”子非慌不擇言地解釋,沒想到子蒼的怒火更甚。
“好你個徐雲鑒,竟然還敢說不認識她!枉我取酒時還想和你一起喝,你,你跳河去吧!”子蒼大怒,一甩衣袖衝進了大門,反手一關將子非關出門外。
“喂,你也聽聽我解釋吧。”子非冷著臉在門外喊道。他對那隻桃花精一點意思都沒有啊,酒也是人家報恩送的,他這是發什麼瘋。
“你跟你的桃花精解釋去吧。”大門又被拉開,子非的包袱被扔出門外。
子非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包裹,鬱悶地在門口站了一會兒,猶豫要不要強行進去,雖然這是輕而易舉的,但為了平息某人的怒氣,還是別這麼做好了……
*********我素再次吃醋的分界線**********
“所以你就被我的親親娘子趕出來了?”莫長聽了前因後果,忍笑問。
子非點點頭。還有,別說是什麼你的娘子,做夢。
莫長和沉曇對視了一眼,不約而同地在嘴角揚起了一抹奇異的笑容。
“來,沒事,婆婆給你做主。”莫長沉吟了一聲,“此事你們二人皆有過錯,明日在做調解。”
“那還真是……麻煩您老人家了。”子非一字一頓地說,做咬牙切齒狀。婆婆……莫長你的毛病還真是越來越嚴重了。
“小非也真是的,都成一家人了。”莫長笑眯眯地作偽善狀。
咯噔一聲,好似牙齒咬碎的聲音。
“哎呀,這房梁好像不太結實的樣子。”沉曇裝模作樣地抬頭看看房梁。
“是啊,我剛剛好像聽見了它咯噔了一聲。”莫長也抬頭。
“讓子非修一修如何,我們幾人中好像也只有他五行術修得最精了。”沉曇仰著脖子建議。
咯噔咯噔。又是兩聲。
第5章 寒食
寒食,清明前一日,不生火,食冷食。
於是我們可憐的兩位主角就只好啃從黑街巷口王大嬸那買來的隔夜饅頭度日了。
天下著小雨,陰沉沉的。天黑得格外早,一下子就暗了下來,眼看著快黑透了。
看來今晚就只好早點睡了,連蠟燭都不能點……子蒼無奈地想。
“子非~~~~~~~~~”子蒼依著欄杆拉長了聲音叫人。一吃完飯子非就不知所蹤,他一人無聊啊,實在是無聊。
可是半天沒有人回應。
子蒼回頭一看,子非正站在長廊盡頭,靜靜地立著。天太黑,只看得出一個黑乎乎的影子。
子蒼快步趕上去,找他聊天,然而走得越近就越覺得奇怪,子非為什麼不說話呢?雖然他平時話就很少,但卻從來不會對他不理不睬。
“子非?”子蒼猶豫地喚他。
影子上前幾步,光線亮了些,子蒼看清了,是一個陌生的美麗少年。
“你是誰?”子蒼警惕的問。子非家有結界的保護,不會有什麼陌生的人闖進來,那麼……
“我叫紅蓮。”少年微笑著回答。
“你從哪裡來?”子蒼大概明白了這個少年不是一般人,不會又是這院子裡的花花糙糙吧。子蒼常常遇上這樣的怪事,都見怪不怪了。
“從黑夜裡來。”少年給了他一個奇怪的答案。
不等子蒼再問什麼,少年拉起他的手,往環廊里去。子蒼一驚,少年的手如同玉一樣光滑卻又如蠟一般溫潤細膩,只是略顯冰涼。子蒼忽然想起了子非的手,一樣的光潔細膩,只是溫暖而乾燥,讓人安心。
感覺到少年沒有惡意,子蒼受不了好奇心的折磨跟了上去。沒事沒事,反正是在子非家裡,再說了,哪次不是子非及時冒出來救駕?
“你要帶我去哪?”子蒼見他不停地走,往人少的西院去。
“大家都想見見你啊。”叫紅蓮的少年回眸一笑,明艷如同黑夜裡的煙火。
子蒼雖然好奇“大家”指誰,但又不再問什麼。算了,反正很快就會知道。
“到了。”少年到了西院子蒼不曾來過的一間屋子,推開門來。
借著快消失的光線,子蒼看見裡邊或站或坐的七八個人,面目並不清楚,淡看起來都是和紅蓮差不多年紀的少年少女。
“你是劉郁?”一個柔柔的女聲問。
“是啊,有什麼事麼?”子蒼分不清是誰問的,站在門口回答。
“只是想見見您,”有一個女聲說話了,“請進來吧。”
子蒼就這麼毫無戒心地乖乖進去了,關門,坐好,等其他幾人說話。
“請不要緊張,我們只是想見見您罷了,並沒有什麼惡意。”
“沒事,我也沒有緊張。”子蒼微微一笑,應道,“如果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地方請不要客氣,我一定會盡力而為的。”
“子蒼大人真是太善解人意了,太感謝您了。”是紅蓮的聲音。
“那是什麼事情呢?”子蒼問。不是他善解人意,只是精魅們找上他十有八九是找他幫忙的,他已經習慣了。
“是這樣,前些日子搬來了一窩老鼠,每晚折騰個不停,還到處咬東西,最可恨的是還咬了我們,我們沒有辦法,只好請您來幫忙。”先前那個說話柔柔的女孩子似乎很害怕它們,半是抱怨半是撒嬌地說。
“老鼠?”子蒼環顧四周,太黑了,看不清楚,“這沒有問題,我會叫子非記得來打掃。”
四周頓時想起了一片低低的笑聲。
“就知道只有您能幫我們,子非大人才不會輕易答應幫忙呢。”紅蓮呵呵一笑,輕快地回答。
子蒼也笑了一下,想像一下子非無奈地吩咐下人去打掃的樣子,他就覺得心情愉悅。
“不過,能告訴我你們是什麼麼?”子蒼忍不住問。不能怪他好奇,會被老鼠咬?那是什麼?
“這個……”紅蓮頓了一下。
“子蒼,你在這兒麼?”子蒼聽見了子非遙遠而模糊的呼聲,於是大聲應和,“我在這裡——”
大門被猝然推開,門外微弱的光線透入,室內只有幾個模糊的剪影。
“啪”的一聲輕響,子非結出一個光印,照亮了這間久無人居的小屋。子蒼被光線刺到了眼睛,眯著眼好半天才適應了。
地上是七八支蠟燭,仔細看還有老鼠齧咬的齒痕。
“剛才那是——蠟燭?”子蒼驚異地看著地上橫七豎八的蠟燭問道。
“燭靈。寒食節常會出現的東西,很怕光。”子非收了光印冷靜地解釋。
“為什麼寒食節常會出現這個?”
“寒食節不點燈,燭靈才敢出來。”子非將子蒼拽了起來。
“好可惜,燭靈長得很漂亮吧。”子蒼想起了紅蓮,感嘆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