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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道士的臉由白轉紅,再由紅轉青,又由青轉黑。“原來是你?你,你這個登徒子!”
子蒼翹著二郎腿看好戲,好奇地猜測這兩個人的關係,內心八卦不止。(莫非大業朝的官員有此通病?額,子非大人除外。)
原來,先前小白就以人形調戲過人家純情少年,這下被抓了個正著。
“妖孽,我要替天行道!”東君又拔劍,大吼一聲,一劍劈來。
小白輕巧地閃過,順便摸了人家的小臉一把,那可真是嫩豆腐啊。隨後就閃出房間。
“喂,要逮我就出去吧,弄壞了這裡的東西子非大人可是會罰我們洗盤子的。”小白一邊飄出房間一邊說。
東君回過頭看子非那張抿得很緊的俊臉,也跟著跑出去了。
子蒼因為吃得太多,無力去觀戰,只好長長出了一口氣。
“來,子非,扶哀家一把。”子蒼笑得很慈祥。
子非不自然地抽搐,然後掉頭走人。
“喂,扶我一把嘛,動不了了。”子蒼哀怨地伸出手。
“誰讓你吃飽了撐著。”子非涼涼地說。
“沒辦法,有人搶就會覺得特別好吃。”子蒼委委屈屈地說道,煞是無辜。
子非只有給了他一個白眼。沒辦法,實在對某人毫無辦法,真是上輩子欠了他的,可能上上輩子也欠……
即生非,何生蒼!
第18章 冥血菩提(上)
秋日漸涼,天也黑得越發地早了。
莫長在棺材鋪外迎風站了很久,然後才一掀帘子回了小鋪。
“天黑了?”沉曇點了油燈,似是疑問,又似是囈語。
“嗯。”莫長點點頭,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
兩人便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莫長,你回屋去吧,早點休息。我,大概要會一個故人。”沉曇撥了撥油燈的燈芯,淡淡地說。
昏暗的燈光下,沉曇如同月夜幽泉一樣的眸子流轉了太多會按難辨的光芒。莫長冷著一張艷如三月桃花的玉容,一言不發地上了樓。
沉曇幽幽一嘆。有些事,即便是莫長,亦是不知道為好,例如即將要來的這個人。
吹滅了油燈,沉曇躺在棺材中小憩,那個人,很快就會來了吧。留些精力來應付這個久未相見的故人吧。一百多年不見,不知道他是否別來無恙。
沒有了最後的光源,整個棺材鋪就只有從窗子裡透出的薄薄的月光,斜照在沉曇仿佛熟睡的臉上,泛出微微的青白。
鋪外清冷得厲害,即使白天也鮮有人至,此刻卻傳來了“嘚嘚”的馬蹄聲,顯得分外空曠陰森。
沉曇悄無聲息地睜開眼,單手結了一個隔音結界確保莫長不會聽見,這才起身,從棺材裡爬出來。
馬車上似乎掛著風鈴,一路輕聲搖晃作響,沉曇熟悉這個聲音,是避魂鈴,靈冥馬車上裝飾的風鈴,可以提醒沿途的小鬼避讓。(喇叭……)
靈冥馬車是送生靈往返於陰陽兩界的馬車,這昭示了車上的人還是一個生靈,雖然,他已經不全是一個人類了。
沉曇出了門,在鋪門口望著漸漸接近的靈冥馬車,心裡一片空白。只是任由馬車向他駛來。車上的白紙燈籠照亮了來的路,讓這輛馬車透著十足的詭異與恐怖。車前的兩匹蒙著黑布的白馬,更是讓人遍體生寒。
馬車停在了沉曇面前,燈籠照亮了沉曇肅穆的面容。
“沉曇。”車內,一個緩慢而空靈的聲音飄了出來,讓人分辨不清男女長幼,如同子夜裡鮫人於冰海之上的迎月詠唱,華美靡麗,亦是讓人寒徹骨髓。
“參見太子殿下。”沉曇右手覆蓋在左胸前,畢恭畢敬地致禮。
“不必多禮,我早已不是什麼太子了。”輕緩的聲音頓了頓,又說,“蕭朝,早已在一百多年前就氣數已盡了。”
“可是您還活著,您就依舊是蕭朝最後一位太子,而我,亦是蕭朝最後一位國師。”沉曇緩慢而堅定地說。
車內的人沒有接話,只是沉默著。車簾緩緩移開,像是被一隻看不見的手溫柔地撥開,車內的人依舊端正地坐著,看不清面容,只有那雙交疊平置於膝上的蒼白雙手映在燈籠的光芒中,似乎是開到極致的荼靡,又好像是崑崙神山上雪藏了千年萬年的上古神玉。
那身繁複華美的長袍上用銀絲繡上的小篆,精緻而詭異,沉曇瞥見半句:魑魅魍魎往來於幽冥……是招魂術里的半句。那身長袍,是用來增強招魂術的力量的。沉曇精於術法中的陰陽術和馭鬼術,自然知道眼前之人已經遠不是百年之前的水平,無論是靈力還是心智,都已經深不可測,尤其在陰陽術的造詣上。
“那麼國師大人,我現在需要您的相助。”他幽幽地說。
“請說。”沉曇自然知道他今日回來必然是為了他自己解決不了的問題。他也隱隱猜到了,連他自己都解決不了的問題,大概只有一件了。
“我的肉身,即將歸於長眠,魂魄也將歸於幽冥。”
果然麼,是這樣……
無論是多麼優秀的術師,身體終究有極限,越是使用就越是脆弱,即使是那個人,也對此無能為力。生死,原本就是凡人無法左右的事情啊。
“我記得,六十年前它就該到極限了。”沉曇淡淡地說,“您的壽域是七十四,這一點您自己應該比我清楚。”
“誠然,我背離了術師的禁忌,擅延了壽域以求長生。自此之後,日居月諸百年轉瞬,肉身滯於百年之前無有變更。”他幽幽地說,恍如夢囈。
“可您並沒有滿足,不是麼?”沉曇平靜地問。
“諾,光陰之於世人,吝嗇之至,我追求無上天道,更是如此。百歲何疾,彈指而已,我尚不得其門而入。”
“以有涯適無涯,殆矣。”
“您自是不知,你可知我何其羨慕你的長生,若我亦是如此,何恃無法上窺天道。”車中人似乎終於有了些許的情緒,平平的語調中透出幾分激動來。
“……那,太子殿下意欲何為?若是沉曇力所能及,定會不遺餘力。”沉曇知道再說什麼已經是徒勞了。他早已執迷於生死,執迷於天道,即使苟活下去,亦永生永世受業障所惑。上窺天道?呵呵,笑話。
但看在曾經的情分上,幫他一把又如何?
“冥血菩提。”車中人拖著優雅的長音,一字一頓地說。
“……我明白了。”
“多謝。”
“不必。”
“事後我會按照十倍的酬金奉上。”
“那沉曇先謝過了。”沉曇淺笑,溫和而平瀾,一筆很好的生意,不是麼,何樂而不為呢。
“不早了,我該回去了,告辭。”車簾合攏,馬車又開始行駛,漸漸遠去,伴著詭異的風鈴聲,好似一路輓歌。
回酆都麼?沉曇目送他遠去,心想,這倒是個好地方,在陽間一日會折損他一日的陽壽,不如到陰間長住,以他的修為早已不畏懼陰間的陰冥之氣了,更何況他那種和子蒼相同的極陰體質。
沉曇微笑,微微帶著幾許冷意,
太子殿下啊,天道難求,反倒是魔道,已經離你不遠了。
月光如水,照徹沉曇全身,照亮了他唇角微微透著的冷漠與嘲諷。
忍不住,開始回憶起塵封在記憶深處的東西了呢……
那是……屬於蕭朝的最後一個冬天:
記憶里……下著很大的雪。
洛陽城內雪白一片,好似在掩蓋這座美麗城池的原罪。
世界沉寂在一片雪白之中,仿佛已經死去了。街上只有一隊隊巡邏的士兵們,帶著末日的絕望與頹唐畢竟,這天下就要易主了啊,歷經二百五十二年,蕭朝在它的封閉愚昧與森嚴的禮法下走向了末路,正好是第二十一次歲星經過洛陽之時……果然是不詳啊。
一個披著薄衣好似不知道寒冷的人站在角樓上,一襲水藍色的長衫讓他的背影是那麼虛無飄渺,隨時會融化在陰暗低沉的雲海之中。
“國師大人。”太子蕭涅一人來到角樓上,叫住眼前的水藍色長衫的少年。
“太子殿下,日安。”國師轉過神來,淺淺一笑,雙手收攏於袖中,平舉於胸前鞠躬行禮。
“國師大人在看什麼?”沉吟了半晌,蕭涅還是找了個話題。
“看這雪,這麼無辜地下,好像對這人間的罪惡一無所知,卻又帶著末路的蒼白呢。”國師背過身去,用平淡幾近薄涼的聲音回答。
“國師大人倒是無所顧忌呢。”淡淡的語氣,聽不出是嘲諷還是讚嘆。
“本宮孑然一身,當然自在。這些年為了鎮守洛陽不被陰邪之物侵犯,天天和那些魑魅魍魎們鬥智鬥勇,我也累了。這樣,也不壞。”少年國師淺淺微笑,撤掉結界任由它們親吻自己的額頭,感受它們觸及額頭時一瞬間的冰涼與驚艷。
“國師倒是灑脫之人,但只怕業國不會忘記蕭朝尚有您這樣的奇材。”
少年國師的唇角依舊是淺淺的笑意:“相信皇上也不會忘記蕭朝還有這樣一位太子。”
蕭涅,太子,精通陰陽術,人稱鬼太子,在術師中也算小有名氣。
“不勞國師大人費心。”蕭涅的聲音一下了冷了下來。
“呵呵,”國師輕笑,“業軍已經打到嵩山附近了吧,殿下也該早作打算了。還是,您真的打算從皇上那裡接過這個已經沒落的國家,成為最後一位皇帝呢?”
“……”蕭涅沉默。
“下雪,真是討厭呢,白花花的太晃眼了。”國師漫不經心地說,右手的長袖中滑出一面銅鏡,只見他雙手盤轉著鏡子,銅鏡飛快地轉動,一個藍色的光圈以他為中心擴散開來,空中顯現出幾隻隱形的鳥妖的身影,尖嘯著化為了幾團冰藍色的火焰,消失在半空中。
“不愧是國師大人,只要大人還鎮守著洛陽,只怕妖物們都無法作祟吧。”太子對剛才的一邊倒的戰鬥並不驚訝,只是淡淡地稱讚道。
“過獎,不過太子殿下若是有空的話,還是多給陛下安排些侍衛吧,本宮光是站在這裡一個時辰就有好幾批妖物來行刺了呢。”
“有國師大人在,還怕這些小蟲子麼?”
“妖物倒是無所謂,本宮怕的,只是人啊。”國師大人柔柔地笑著,神情溫和而淡漠,“人心,才是最可怕的東西。”
那無窮無盡的貪婪啊……還有那骨子裡的自私和狂妄。
“報——太子殿下,國師大人,剛才有刺客潛入陛下寢宮,陛下遇刺,現在重傷昏迷。”一個侍衛模樣的人奔上角樓來報。
“哦。”國師大人淡淡地應了一聲,示意他退下。
“國師大人倒是一點都不驚訝啊。”蕭涅說,神色晦暗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