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頁
自打兩人相識以來,胡九娘都是一副容光煥發的模樣,何曾有過這般狼狽的時候?
胭脂連忙攙扶她坐下,感到她掌心冰涼,滿是滑膩的冷汗,又親自倒茶,“你這是怎麼了?可是身子不舒服?你也是,還硬撐著來做什麼?打發丫頭過來說一聲也就是了。”
外頭已經暖和起來,許多性子急的百姓都脫了稍顯厚重的春衫,嘗試著穿著輕/薄的夏裳了。照胡九娘這麼急匆匆的走,難免出汗,可即便出汗,也該是熱汗……
心不在焉的胡九娘努力了幾下,卻笑不出來,好歹接了茶,手卻不住的發抖。
胭脂看她這樣子著實反常,也不大像病了,略一思索,便將蓮花和梅朵打發出去,湊近了小聲問:“是不是出什麼事了?”
胡九娘猛地一抖,茶盞蓋子都掉了,咔嚓一聲在地上摔的粉碎。
這一聲不光嚇到了胭脂,也叫胡九娘回了神。
她的喉頭滾動幾下,似乎是在努力整合思緒,過了好久才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他來找我了。”
“誰?”胭脂追問道。
胡九娘抖得越發厲害,她無意識的攪著手中的絲帕,眨眼將這價值一兩八錢的昂貴絲織品廢了都一沒有察覺,眼睛裡慢慢沁出水色,塗的紅艷艷的嘴唇哆哆嗦嗦,“郭賽,郭賽回來了,我看見他了。”
“郭賽?!”胭脂本能的吸了口涼氣,同時腦海中迅速浮現起一個本以為會就此消失的暴戾人影。
雖然知道胡九娘不可能在這件事上說謊,可胭脂還是抱有一絲僥倖的問道:“他怎麼敢回來?是不是你看錯了?”
郭賽早就被趙恆發了江湖追殺令,惶惶如喪家之犬,按理說躲都來不及,又怎麼會孤身犯險,返回中定鏢局所在的沂源府呢?
“不會的!是真的!”胡九娘拼命搖頭,一顆眼淚終於順著面頰滑下來,她一把抓住胭脂的手,近乎崩潰的道,“他靠的那樣近,呼吸都灑在我肌膚上,他碰我的臉,說,說要帶我走!說我逃不掉……”
分明夜那樣黑,可她還是清清楚楚的看到了對方眼中複雜的光芒,如同無邊黑暗中走投無路的野獸那兇殘又執拗的眼眸,只要被盯上了,便逃無可逃!
她真的是嚇壞了,脊背上再次出了一場白毛汗,兩排牙齒咔嚓嚓碰的直響,兩片嬌艷的薄唇抖得如同風中搖擺的花瓣。
“別怕!”胭脂反手抓住她的胳膊,佯裝鎮定的給她鼓勁兒,“青天白日的,你院子周圍還有那麼多巡街的衙役,回頭打點一番,便是郭賽狗膽包天也不敢如何的。”
實際上,她也是有些怕的。過去的日子裡,胭脂雖也跟著盧嬌他們學了點傍身功夫,可也不過對付地痞流氓罷了,哪裡敢跟郭賽那等高手較量呢?想想便覺心裡發虛。
“你不懂,”胡九娘哽咽道,“他是個瘋子,他那人是個瘋子呀。”
郭賽此人生性偏執,一旦認準了的事便不許更改,非要按著自己的幻象進行下去。一旦旁人稍有偏差,他便要疑神疑鬼,覺得全天下的人都要同他作對……
當初趙恆之所以不願意將實情告知,也是因為深知他的這個脾性,誰料即便沒告訴,後來郭賽也還是自己想的鑽了牛角尖。
一想起當初看到的郭賽瘋狂傷人的情形,胭脂也覺得一陣頭皮發麻。
那人簡直不可理喻。
她想了想,說:“如今也沒有旁的法子,你先不要家去了,我這就回鏢局一趟,將此事說與大當家知曉,看他是個什麼意思。”
郭賽本就是鏢局上天入地都要捉拿的叛徒,如今既然有了他的下落,想必趙恆也不會坐視不理。
胡九娘也實在是怕得很了,顧不上推辭就應下來。
她家中雇的那幾個護院對付等閒毛賊和浪蕩子自然是不在話下,可想郭賽這種等級的江湖高手……即便送死恐怕也不夠對方塞牙縫的。
她倒是想叫巡街的衙役多多費心,可自己哪裡有這個臉面?即便說了人家也不會當回事兒。
事態緊急,胭脂也不敢耽擱,馬上回鏢局找了趙恆說明情由。
沒想到趙恆絲毫不感到驚訝,而是拉著她的手叫她坐下,“這幾日你暫且不要去作坊了,鏢局更安全些,我也給徐秋放了假,想來郭賽也沒那個膽量直闖官宅。”
“你早知道了?”胭脂驚道。
“昨日剛收到線報,說在沂源府內發現了他的行跡,只是尚且不確定他的棲身之所和目的,若貿然說出來,一來容易打草驚蛇,二來也容易叫人慌亂。”
“他去找九娘了,”胭脂難掩擔憂,“我不去倒也罷了,左右如今都上了套,只管吩咐下去,自有梅朵他們盯著,不會出什麼問題。只是九娘?”、兩人到底有交情,若明知危險還留她一人在外,到底於心不忍,趙恆想了一回,“也罷,我便去找徐知府,勞煩他加強巡邏戒備,也順便請他協同捉拿。”
官府中人本就忌諱江湖人以武犯禁,之前有趙恆這個前任官員約束,鏢局上下都十分本分,且時不時還能與官府互利互惠,雙方形成了一種微妙的平衡和和睦,倒也罷了。可如今郭賽叛逃,便如同一隻掙脫韁繩的野獸,再也沒有了顧忌,官府自然也就容不下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