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頁
在尋常百姓眼中,只怕區區一個七品縣令就如同天邊雲彩,看得見,摸不著,令人不敢直視。
趙恆過去拉了她的手,面上滿是追憶,百感交集道,“若我直說,外人難免道我輕狂,可為官作宰非我本意,無奈世事難料,非但沒能一展宏圖抱負,反而連這官職也做著沒意思,倒不如退隱江湖來的乾淨。”
其實最初在他跟胭虎差不多年紀的時候,也曾那樣天真,日夜夢想著為國效力,十方殺敵,保一方太平。可等真踏入官場之後,他才明白一切並非想像的那樣簡單。
現實太過殘酷太過複雜,純粹的黑與白幾乎是不存在的。
趙恆努力適應,然而就在他以為自己差不多已經適應了的時候,卻被敬重的大嫂反咬一口,一夜之間聲名狼藉。
他自認不是個記仇的人,也曾經自欺欺人的以為已經將這段不堪的往事徹底遺忘,可當真正再一次說起時才忽然意識到:或許他真的從未遺忘。
努力強迫自己忘掉過去的結果就是:那段記憶確實埋藏的更深了,然而卻並未淡去,當有朝一日因為某種原因被翻出來時,它的印記反而更加鮮明。
“……當年我初入行伍之時,有一位大哥對我十分照顧,嫂子……也是個十分賢惠的人,”趙恆的表情有些微妙,似乎飛快的掙扎了下,才有些遲疑的說出了後半句,“後來大哥去了,他們也沒個親人,我這個當兄弟的自然要將嫂子當成親嫂子來孝敬。每月的俸祿,我都將六成交於她,她待我也確實無微不至……”
現在回想起來,其實那幾年著實是他最為意氣風發的時候。
他是正經科舉出身,允文允武,本就比一般從軍入伍的白身起/點高些,又敢拼敢殺,敢作敢當,提拔的很快,年紀輕輕就搶在一眾前輩頭裡有了正經官身。
誠然,有人眼紅,有人羨慕,有人嫉妒,可沒人不服!
所有人都知道,這個年輕人前途無量!
然而……
胭脂靜靜的聽著,一句話也沒說。
趙恆停了下,然後才繼續道:“大哥,生的十分英武不凡,嫂子也是個溫柔賢惠的好女子,可恨遇上無恥之徒,竟趁我不在闖入嫂子家中,意圖行那不軌之事,結果被我撞了個正著。”
“我敬嫂子如母!哪裡能叫她受這等委屈?便先打了那廝一頓,然後便將他扭送衙門……誰知第二日事情急轉直下,嫂子竟然一口咬定是我要輕薄於她,那衙內才是仗義出手的。”
“好不要臉!”胭脂聽的火冒三丈,直接從椅子上跳了起來。
趙恆苦笑一聲,又長長的嘆了口氣,“我那時年輕氣盛,自然想不到其中關節,可如今回想起來,那衙內靠山強硬,又沒鬧出人命,最多不過打幾棍,賠幾個銀錢就完了,可這仇也就結下了。嫂子一個寡居女子,又無處投奔,如何能不怕?”
“話不能這樣說!”胭脂打斷他,滿臉怒氣道,“難不成因為怕,就要行這忘恩負義豬狗不如的事?你一個不相干的人都肯為了她豁出去前程,她卻因為一點點擔心就叫你背黑鍋,當真是一片好心餵了狗!”
一個無依無靠的寡婦遇到這種事確實會怕,但趙恆就不怕了嗎?他本來年紀輕輕前程遠大,這件事本也與他沒有任何直接關聯,他完全可以裝作不知道!可他卻還是義無反顧的出手了,哪怕知道有可能葬送自己大好的前程!
他不是人麼?難道他不是娘生爹養的嗎?他什麼背景也沒有的熬到那一步容易麼?
這等恩將仇報之輩,當真令人厭惡至極!
趙恆將胭脂拉過來,叫她坐在自己腿上,摟在懷中輕聲安慰道:“事情已經過去了,你也不必太過氣憤。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我本也受不大了官場憋悶,順勢辭官罷了。你瞧我如今逍遙自在家大業大,又有什麼不好的?”
“這能一樣嗎?”胭脂回頭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自己辭官,那是自己不稀罕,走的時候照樣風風光光的。可這又算什麼?豈不是惶惶如喪家之犬,當真叫親者痛仇者快!平日與你交好的上官師長兄弟難道就沒有替你說話的嗎?”
“那衙內便是上官的兒子,”趙恆道,“恩師和兄弟自然是信我的,可一來受害人本身就指證我,二來那廝正得重用,權勢頗大,輕易奈何不得。我不願連累旁人,索性一走了之。信我的自然信我,不信我的,努力辯白也無用。”
胭脂是又心疼又生氣,心疼他滿腔抱負和曾經的努力付諸東流,生氣的卻是老天不開眼,多有自私自利忘恩負義之輩……
見她只一味的生悶氣,趙恆反而笑了,“莫氣,都過去了,只是可惜,將來你不能誥命加身。”
“說什麼渾話!”給他這一打岔,胭脂哪裡還顧得上生氣,乾脆抬手掐了他一把,低聲道,“我,我可未必要嫁你!”
“成,”趙恆也不生氣,只是笑眯眯的,“那你切告訴我要嫁誰,什麼時候嫁,到時候我去搶親也就罷了。”
胭脂給他逗樂了,“搶什麼親?難不成搶去做個壓寨夫人?”
趙恆一本正經的點頭,“倒是沒做過寨主,聽著倒也新奇有趣,若你不嫌棄,回頭便做一個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