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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聽到想像中的挽留,甚至連最起碼的問候也是敷衍的,胡九娘臉上明顯流露出一絲失落,可這對趙恆顯然沒有任何作用。
她勉強擠出一點笑意,福了一福,頭上的步搖與耳畔流珠相互碰撞,發出細微的脆響。
“都弄妥了,這些日子多虧大當家的照拂,特來告辭。方才的事,我,我實在是,對不住得很。”
她說不下去了。
若非自己,郭賽也未必會鬧得那樣凶。
胡九娘突然就很累,說不出來的累,這種累甚至遠勝過當初在樂坊被人做粉頭戲子戲耍的時候。
她也是個女人,也想有個知冷知熱的人來疼,想親手給他做頓飯、縫件衣裳。
奈何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如今看來,情之一事,當真勉強不來。
就好像不管自己再如何努力,似乎也永遠都入不得這位大當家的眼;而不管那位三當家說的再如何天花亂墜,她也避之不及一樣。
這些話趙恆卻不好插嘴,場面忽然安靜下來,安靜的有些尷尬。
胭脂看看盧嬌,再看看趙恆,又瞧瞧在風雪中被颳得好像隨時都會折斷的胡九娘,心中油然升起一股感同身受的淒涼和同情。
胡九娘長長的吐出一口氣,最後瞧了趙恆一眼,輕聲道:“那,我走啦。”
也不知為何,鬼使神差的,胭脂脫口而出,“我,我送送你吧!”
其實她自己尚且還算是客居,說這話實在是名不正言不順,但這樣的天,這樣偌大的鏢局,竟沒有一個人送行,光是看著胡九娘單薄的背影,胭脂就難受的很了。
女子生而不易,便是淪入風塵也不是她自己願意的,只怪世事無情,親人可惡……
胭脂這話一出,在場幾個人都愣了一愣,胡九娘頭一次瞪大了眼睛,裡頭滿滿的難以置信。
盧嬌一把拉住她,十分不贊同,“你做什麼呢!”
“世人對女子總是太過苛刻,可細細想來,她又何錯之有?我去送她,也不光為她,還是全了我自己。”胭脂嘆道:“不是說就在附近麼?青天白日的,又有許多巡街衙役,沒事的。”
曾幾何時,她也曾這般孤單,這樣無助,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而今日之她已非昨日,不過是舉手之勞,何苦看著旁人苦苦掙扎?
盧嬌說不出話來,飛快的瞥了趙恆一眼,見他微微點頭,也有些泄氣。
在心中飛快的搖擺片刻之後,盧嬌一跺腳,“罷罷罷,去吧,正巧我也順道出去,遠遠的跟著就是了。回頭你送完她,咱們便趕緊去做衣裳。”
郭賽的功夫固然可怕,但如今他兵刃已失,便如同失了利爪的猛虎,威力已然大打折扣,即便再次狹路相逢,誰勝誰負尚未可知。
再說,他剛被大當家削了風頭,這一時半刻的,恐怕也不敢回來。
趙恆要去知府衙門打招呼,在大門口便與她們分別,臨走前又細細的叮囑了一回,胡九娘沒有像以前那樣目不轉睛的盯著他看,視線卻在胭脂和他之間不斷流轉。
盧嬌與胡九娘處不來,也懶得虛與委蛇,只在後頭不遠不近的吊著。
胡九娘和胭脂一前一後,卻也沒有太多話。
年底了,路上行人明顯增多,臉上洋溢著鮮活氣兒,與路邊枯瘦的樹木形成鮮明對比。
西北風呼呼的刮著,刺在臉上有些痛。
胡九娘的東西不少,零零散散裝了將近十個箱籠,滿滿當當塞了一整輛馬車。她自己也沒坐車,就這麼走著。
走到交叉路口的時候,從南邊來了一隊車馬,她們一行人便停下,叫對方先過。
似乎是打南邊來的過路行人,還有幾個孩童,正從一家馬車的窗子裡爭先恐後的擠出腦袋來看,經過胭脂身邊時,幾個小孩子齊齊愣住,片刻之後又都齊聲大叫起來:
“仙子姐姐!”
胭脂臉上不自覺泛起笑,沖他們擺了擺手,於是幾個孩子叫的更歡了。
胡九娘近乎貪婪地看著小孩子們身後探出來的半邊女人身子,她正努力將幾件披風往孩子身上披,又疼又愛的撫摸他們的腦門兒……
那女人其實已經很不年輕,皮膚又糙又黃,五官也不大好,但胡九娘卻覺得她美得驚人。
她又瞧了瞧胭脂,忽然問道:“你很喜歡大當家麼?”
“啊?”胭脂還沉浸在孩童天真的笑顏內一時沒回過神來,就聽胡九娘又幽幽的來了句。
“可我看得出來,他很喜歡你。”
這回胭脂聽明白了,一張臉騰地燒起來,本能的否認道:“哪裡的事兒,你,你莫要亂講!”
胡九娘輕笑一聲,眼中仿佛含著無限愁苦,又好像十分羨慕她。
胭脂張了張嘴,原本打算繼續否認的話也就說不出來了。
天上忽然灑下來好些細細密密的雪粒子,打在臉上濕濕涼涼的,天地間迅速變得模糊。
胡九娘伸出一段雪藕似的手臂,感覺不到冷似的用手心接了幾點冰粒,唏噓片刻,“我這一輩子,就好像這雪,那雨,萬般飄零,總是身不由己……”
她想要的,旁人給不了;而旁人給的,卻偏偏不是她想要的。
胭脂聽得心裡發苦,咬了咬唇,輕聲安慰道:“你不要多想,世人總是愛看熱鬧的,自己把日子過好了是正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