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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人有這種說干就乾的利落勁兒是很好,可是他自己有什麽必要回去收拾?!
高放走過去幫忙,想了想還是道:“信公子,不用麻煩你送我,我自己下山也是可以的。”
“絕對不行。”信雲深看了他一眼,手下已經飛快地把東西整理好,將包袱系了起來,“小放,你在這裡等著我,我很快回來。”
信雲深說著就踩著輕功跑了出去,身影很快消失了,高放連繼續交流的餘地都沒有。
明明是些很普通的話,信雲深說出來卻似乎天然帶著不容人拒絕的蠻橫。
明明這麽蠻橫,卻又令人完全無法心生厭煩。
反而還怕若辜負了他的期待,會惹他傷心。
高放嘆了一口氣,在床邊坐下來,老老實實地等著。果然不出半個時辰,那抹活力四she的身影又飛速地奔了回來。
信雲深輕裝簡行,只拎了一把劍就跑來了。他殷勤地背起石床上放著的包袱,原本一聽高放說要走就露出一臉不情願的人,這個時候卻比誰都興奮雀躍。
“走吧,我們出發!”
“等等。”
高放從後面揪住他的包袱,止住了信雲深往外沖的腳步。
“你──不是要跟我一起走吧?”高放皺眉打量他。
“那是當然啊,我怎麽能放你獨自闖蕩江湖。”
“……”
我怎麽就不能獨自闖蕩江湖,我又不是沒闖過,多帶你一個毛都沒長齊的小孩子能幹什麽啊──高放有滿腹辯解的話語,但是看著信雲深那張全是無辜的臉,他卻怎麽也說不出口。
高放一臉糾結地說不出,信雲深顯然也不打算深問,他扯住高放的手拉著人往外走。
“你沒事的話我們快走吧,天黑之前還能趕到山下的鎮子裡歇腳。”
知道高放沒有輕功,信雲深想得很是周到,早備了兩匹馬在山道邊等著。
一直到兩個人一人一騎地順著山道下了山,疾馳過一片樹林,進了那座清風鎮,高放才切實又無奈地認清了事實──這家夥果真是甩不掉了。
“小放,你是不是沒來過這個鎮子?沒事,有我在,一切事情交給我就好。”信雲深一邊帶他找客棧一邊沖他笑道,“我出來的時候帶了不少銀兩,出門在外錢才是通天的。剛才擺平我老爹用了太長時間,不然我還能再搜些銀票出來。”
原來他那半個時辰是回去拿錢了,難怪回來的時候只拎著一把劍。
高放無奈地點點頭,信雲深這種慰哄一樣的口氣,讓他也實在不知道說些什麽好。
信雲深對這個鎮子顯然很熟悉,很快領著高放找到一家客棧投宿,忙前忙後地把事情都處理妥當。
高放捧著熱茶看著仍在忙碌的少年。明明還是纖細秀雅的少年形貌,還未顯現出屬於成年人的寬厚穩重,卻居然奇異地令他感到一絲安心。
有這樣一個人在身邊,他總是把一切事情都安排穩妥,巨細無遺,這幾乎是他從未體會過的。
而這種感覺──不壞。
信雲深利索地打點完一切,走到高放身邊微微俯身:“你餓了吧?天都這麽晚了,走,我們去吃飯。”
信雲深拉著他來到大堂,高放沒想到的是他看起來一副窮講究的作派,居然沒要雅間,反而在大堂里隨便找了個位子坐了下來。
找小二點完菜,在等菜的空當,大堂里的人開始漸漸多了起來。清風鎮地處朗月山腳下,鎮子裡的江湖人簡直比平民還多,這會兒大堂里坐著的十有七八都是習武之人。
信雲深百無聊賴地四處打量,托著下巴的手指在臉側輕輕敲著,淡褐色的眼珠靈動一轉,看上去分外天真無邪。再加上他一身不俗的穿戴,混過幾年的老江湖打眼一看就知道這是一隻大有油水可撈的小肥羊。
只坐了片刻,高放就敏感地捕捉到了來自四面八方的數道眼神,帶著未知的意圖打量著他二人。
信雲深似乎全無察覺,四處看累了,又在椅子上動了動,拿筷子在倒了茶水的杯子裡攪著,苦著臉道:“好餓哦,怎麽今天上菜這麽慢。”
“這些天大概比平常人要多,你父親大壽那天來了很多江湖人,應該還有些人尚未離開。”高放不動聲色地把他攪得亂七八糟的水杯移開,又給他換了一杯乾淨的水。
信雲深開心地將杯子捧起,還沒跟高放聊上幾句,一個人影突然在桌子邊停住。
高放抬頭看去,來人是一個一身落魄的老頭,枯黃如老樹皮的臉皮,混濁的雙眼,邋遢的鬍鬚,此時正看著他和信雲深二人。
那人向高放拱了拱手,開口道:“兩位朋友,我在此拼個桌,你們不介意吧。”
他嘴上問得有禮,人卻已經大喇喇地坐了下來,姿勢擺得大刀闊斧,一下子就將一張方桌占去了一半。
高放素愛乾淨,要與這樣的怪人同桌而食,雖然不是不能忍受,但心裡總是不舒服。
信雲深卻似乎沒什麽意見,還對那個人笑了笑,捧著高放倒給他的茶小口地啜著。
有外人在場,高放也不再與信雲深說話,一時便沈默了下來。
又等了片刻,信雲深便等得不耐煩了,把小二召了來,扔給他一顆碎銀子,不悅地吩咐他快點上菜。
小二拿了銀子,連連道是,火速地趕往廚房催促去了。
信雲深拿銀子不當錢,說給人就給人了,高放連阻攔的機會都沒有。在心裡掂量了一下剛才那銀子的份量,高放只覺得眼皮一跳一跳起來,氣得。
至於是氣信雲深浪費,還是嫉清風劍派家大業大一點也不“清風”還養出這麽個敗家子來,他就說不清楚了。
高放暗地裡鬱悶至極,又覺得自己沒有立場管人家,因此繼續沈默不語,沒想到那同桌的邋遢老頭居然嘖嘖了兩聲,先開口了。
“真是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我老頭子落魄至此,得穿上自己最好的衣裳才能進得了這酒樓的大門。得坐在這裡等著食客吃飽,才能撿得一二殘羹冷炙。可是別人呢,年紀小小的就能用銀子砸死人,隨手賞出去的銀錢都夠我老頭子過上一整個冬天。世道不公啊,不公。”
高放聽他的意思,竟是坐在這裡等著吃他們的剩飯,心底不舒服的感覺更甚了,臉色更黑了一層。
他並不是驕矜之人,但跟在君書影身邊時,即便出門在外也是十分講究的,條件允許的範圍內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哪裡遭遇過這種事情。再者這信雲深果然還是太嫩,雖不似一般公子哥非要包廂享受,但是拿著銀錢在大堂里揮霍,露白於眾人眼前,實在是十分不妥。
信雲深眨了眨清澈的一雙眼,對那老頭說:“那你想如何呢?!”
邋遢老頭鬍子翹了翹,嘿嘿一笑道:“那銀子給那小二,他也不過拿去貼補家用,過上兩天就換成了米麵糧油,吃完就沒了。若我能得一二十兩銀子,明年此時它也許就變成了一二百兩,一二千兩──”
“可是你如果有這般本事,何以還在這裡吃人剩飯呢?!”信雲深笑著道。
高放在聽了邋遢老頭的話之後提起來的心總算又放了下來。還好信雲深沒有天真到底,還沒那麽容易輕信別人。
邋遢老頭似被人戳中死穴,一時氣惱,瞪大眼睛嚷嚷道:“你這辱臭未乾的小子,你懂什麽!──”
信雲深卻不聽他說話,竟然從懷中摸出一張銀票,笑著道:“這裡有五十兩銀票,如果你需要的話,我送給你也不是不可以。”
高放一聽,恨不得把手上的茶壺扣在他那顆明明看著挺精明的腦袋上,這敗家孩子!
“信公子,別鬧了。”高放沈聲道。
信雲深居然只是安撫地碰了碰他的手,還是一意孤行,舉著那張銀票在邋遢老頭的眼前晃了晃,直把那老頭的眼都晃直了。
“五十兩銀票,各地銀號通兌哦。”信雲深道,“只要你告訴我一件你所知的最重大的江湖事,這五十兩就是你的了。”
“最重大的江湖事?!”邋遢老頭收回定在銀票上的眼神,看向信雲深,嘿嘿一笑道:“那簡單,最近的大事,不就是清風劍派掌門人的大壽嘛。”
“這件事情人人都知道,不算哦。”信雲深笑道,“你繼續說。”
邋遢老頭被那五十兩的天降之財饞得不行,果然認真地苦思冥想起來。
“哈,有了!這件事,一定少有人知道!”他一擊掌道,又湊到信雲深跟前,似有悄悄話要說。
信雲深也不嫌棄他身上的酸腐味道,微微低首聽著。
“據說,那個處處乞討的情花山莊的莊主夫人,有狐媚之術。”邋遢老頭笑得猥褻,“凡是那對夫婦到過的地方,見過的人,只要是江湖上有名有姓的豪傑人物,莫不對莊主夫人敬愛有加,日思夜想。小哥,你覺得這個消息怎麽樣?!”
信雲深皺了皺眉頭,稍一沈思道:“小道消息,不足掛齒。”
“哎,小哥,少俠,你別急,我還有別的消息!”邋遢老頭叫道。
信雲深卻不再聽他說話,隨意摸了顆碎銀子出來扔給他:“不過,我看在你如此盡心的份上,這點銀兩,就當你的辛苦費了。”
邋遢老頭本以為拿錢無望,突然又收到意外之財,雖然沒有五十兩,卻也夠他揮霍一陣子了。他收了銀兩,喜笑顏開地坐了回去。
“少俠真是兩眼雪亮,有識人之能,又有俠義心腸。我在江湖上飄泊日久,還未見過像少俠這樣的少年俊傑。”邋遢老頭拱著手恭維道,“不知少俠尊姓大名?!”
“在下清風劍派,信雲深。”
這時飯菜已經上來,信雲深也不再搭理那邋遢老頭,只顧著殷勤地給高放夾菜,像一隻搖著尾巴的大狗。
高放心下存疑,只等兩人迅速地吃完飯,回到房裡,他坐在椅子上抱起雙臂,微挑著眉頭:“你沒有什麽話要說麽,信公子?!”
第三集
信雲深看著高放,神情無辜地道:“沒有啊。”
“你──”高放瞪著他,“催小二上個菜你一給就給了幾兩銀子,我就當你仗義疏才救濟貧民了,一個老無賴跟你聊幾句你也給錢,你是不是錢多嫌燒手啊?!”
“小放你擔心這個啊。”信雲深笑嘻嘻地道,“不用擔心,我有錢。”
高放無奈嘆氣:“這不是有錢沒錢的問題!有錢也不是這麽揮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