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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知想見的時候他不出現,不想見的時候偏偏就要遇見。
信雲深穿著一身淡紫色的棉袍,身上裹著一襲黑色披風,襯著踩在雪地里的雪白棉靴都顯出幾分幼稚可愛。他一路小跑,不知道急著趕往哪裡。
高放離他尚有一些距離,他自然沒有看到高放,高放還是壓低了帽沿,將整張臉都遮在衣領里。
駱星喊了信雲深一聲,撒開雙腿跑了過去。兩人站在雪地里說著什麽,高放離得這麽遠,自然什麽也聽不見。卻見兩人說了幾句,駱星一邊說話一邊冷得搓手跺腳,信雲深見狀便將自己的披風解下來扔到他的身上,又說了一句什麽,便擺擺手繼續跑走了。只留駱星一人在原地,雙手裹緊了那屬於信雲深的黑色披風,久久沒有動身。
高放只覺得眼睛熱熱的,不知道是要流出淚來,還是要冒出火來。
他在兩名清風劍派小弟子的陪同下穿過清風劍派的前殿與後院,直接去往後山。高放再沒有心情想別的,按著記憶尋到地方,便默默地開始挖糙。
兩個小弟子都十分年輕,內力不深,因此都被這後山的風雪凍得不住呵手。高放開始還聽到他們輕聲談論的聲音,不多時突然多了一個人,不知道什麽時候到的。
那人道:“兩位師弟,你們師父找你二人有要事吩咐,這裡就交給師叔吧。”
兩個小弟子不疑有他,跟高放說了一聲,便一前一後地往派內跑去。
高放是無所謂的,反正換誰來看著他也是一樣。他仍舊低頭挖著糙藥,誰知那人竟然不識趣地走到了他的面前,一道高大的影子遮住了他。
高放不滿地抬頭,這一看竟不由得微微瞪大雙眼。他萬沒想到竟然會在此處見到這個人。
慕容驍。
“小放?!果然是你。”慕容驍那張不老容顏笑得分外好看。
高放站起身,疑惑地道:“你怎麽會在清風劍派?信老頭防魔教像防火一樣,怎麽會容忍你這個焚心門主在他的地盤逍遙?”
慕容驍刷地展開手中摺扇,笑嘻嘻地道:“我又不是生來就做焚心門主的。小放有所不知,在下本來就是清風劍派中人啊。”
高放倒真是不知道,不過他也沒什麽興趣,將採下的藥糙小心放進背蔞里,又往下一處走去。
慕容驍跟在他身邊,自顧自地說些離別後的事情。高放不搭理他,他也不嫌無聊,一個人說得起勁。
高放忍不住道:“慕容門主,那情花莊主不是跟你回焚心門了?你不在焚心門守著他,大雪天的跑清風劍派來做什麽。”
慕容驍低首輕笑了一聲:“比起守著別人,我更喜歡和小放在一起,怎麽辦?”
高放將慕容驍上下打量一番,同情地道:“怎麽,你又讓人甩了?真是可憐的一生啊。”
慕容驍腳底滑了一下:“小放,本座也是有很多仰慕者的。”
高放呵呵一笑,不置可否。慕容驍看著他,無奈地笑了笑,也不再言語,繼續跟在高放身邊,一起在雪地里跋涉。
高放本以為是陸情又離開了慕容驍,慕容驍才離開了焚心門,只是不知他為何到朗月山來。沒想到他下山之後,竟在清風劍派里又見到了陸情。
陸情似乎剛來不久,肩上還背著行李,身前是一名帶路的清風劍派弟子。
陸情遠遠地看到慕容驍和高放,有些遲疑地向他們走過來。慕容驍原本正與高放說笑,見狀竟是一怔,忙與高放匆匆告辭,朝另一個方向離去。
陸情黯然地停住腳步,在雪地里佇立半晌,才又跟隨帶路弟子繼續往前走去。
這天寒地凍的風雪天,清風劍派倒是一如繼往地熱鬧。
高放晚上回到安排給他的客房,將臉上的易容清洗乾淨,又將背蔞里的藥糙倒出來。
門外突然傳來敲門聲,不等他去開門,來客便自己推門進來,又反手將木門關嚴,擋住門外肆虐的風雪。
慕容驍走了進來,手中提著一個籃子。他將籃子裡的酒菜擺到桌上,笑道:“信老頭忒不厚道,這大冷天的也不說給客人做些好的吃,大廚房做的飯菜實在敷衍。小放還沒吃飯吧?這是我讓人專門做的,快來趁熱吃吧。”
高放在桌邊坐下,接過慕容驍殷勤地遞過來的筷子,疑惑地道:“陸莊主不是找你來了麽?你不去找他,來我這裡獻什麽殷勤。我看你不需要這麽激他,他分明已經看透一切,知道誰才是真正對他好的人。”
慕容驍面上笑意稍淡:“小放還是不相信我啊。我這麽做絕不是做給誰看的。我曾經欺騙你,威脅你,還讓你承受許多痛苦,可是此刻,我絕不會如此不尊重你。”
高放見他說得鄭重,只好收起揶揄的神情。
慕容驍繼續道:“我離開焚心門獨自來到清風劍派,並未將行蹤透露給任何人。我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得知的。我來這裡,只是為了找你。”
“找我?”高放疑道,“找我干什麽?既然陸莊主已經回心轉意,你又彆扭什麽?”
慕容驍聞言竟有些慍怒之色,嘆道:“我等了十年,盼了十年,為他嘔心瀝血了十年,都不曾等到他的一顆真心。沒有人會永遠在停留在原地。如今他要回頭,我卻不想等了,等不動了。”他望著高放:“小放,信雲深的事我都知道了,所以我才來找你。我本打算一輩子都不再打擾你的。可是他竟如此不懂珍惜,他將來一定會後悔。我不希望你像我一樣,從此開始漫長的等待,等到心都冷了,老了,才等來一眼回眸。等待的日子比這樣的風雪夜更黑,更冷,你這樣的人,不應該痛苦,任何人都不應該讓你痛苦。”
慕容驍微微抬手,想要觸摸高放,卻終究未敢造次,又握起手心放回桌面。
高放有些怔忡:“你為何──?”
“為何喜歡你?”慕容驍笑道,“小放太沒有自覺,在你身邊的人,實在很難不喜歡你。高公子、高大夫若似水,簡直是污濁世人的甘霖。”
高放笑了笑道:“慕容門主太會抬舉人,我可沒有那麽大的魅力。還不如說慕容門主就是喜歡面相溫柔之輩?我可是聽說了,那情花山莊的兩位莊主,都曾是溫雅良善之人。慕容門主在這種人的身上兩次吃了大虧,栽了這麽大的跟頭,如今還敢來招惹我?!比起那兩位,我這魔教中人可沒有那麽善良,你就不怕這一次屍骨無存?”
慕容驍笑了笑:“我知道小放不信我,我不著急,我也不會強迫你。”
“如果我不順你的意,你豈不是又要等了?”高放挑眉道。
慕容驍低首輕笑:“我可以等,反正本座早已習慣。等你,我甘之如怡。”
慕容驍吃完飯便告辭離去了,高放將窗戶打開一條fèng隙,坐在窗邊看了半晌的風雪。
桌面上的燈火在寒風中瑟瑟發抖,高放忍不住伸出一根指頭輕輕撩撥那火苗,指尖便感到一絲微燙。
他想起慕容驍的眼神,有些朦朧,他看不清,想必連慕容驍自己都看不清。慕容驍乃是至情至性之人,如同撲火的飛蛾,即使一次次被灼燒得遍體鱗傷,下一次卻仍舊全身心地擁抱火焰。
他感到一絲同情和可憐。到底是同情多情總被無情傷的慕容驍,還是可憐更加無望的自己?高放分不清楚。
咚咚咚,清風派的主院之中,風雪中傳來用力敲門的聲音。信雲深打著呵欠走出屋子,院裡的小僕早一步跑過去打開院門,信白氣勢洶洶地走了進來。
信雲深不滿道:“爹,您來干什麽?”
信白怒道:“我干什麽?你還敢問我干什麽?你這個沒良心的小混蛋,我平常怎麽教導你的?!你都幹了些什麽?!”
信雲深一頭霧水:“我幹嘛了?要您老大半夜地來教訓我。”
他的小僕眼睛機靈地一轉,在他耳邊低語了幾句,信雲深恍然大悟:“原來是那件事啊。”
信白看他一副不當回事的樣子,更是生氣,一拍桌子怒道:“給我跪下,你這逆子!花音姑娘在我派作客,人家孤零零的一個弱女子無依無靠,雖說你是她的救命恩人,她有意於你,可到底你們二人婚事尚未定。你竟然對人言行孟浪無狀,還弄得盡人皆知,傳出去讓江湖上的同門如何看待我清風劍派?!我早已派人查明她的來歷,花音的確身世清白,出身書香世家,再兼那個傳說在身,也沒什麽配不上你的。明日我就作主,你和花音儘早完婚!”
信雲深皺眉道:“爹,你到底是信那些有心人放出的流言蜚語,還是信你兒子的人品?!”
信白一愣,道:“你是說有人陷害你?”他怒火漸熄,慢慢坐了下來,“難道這暗地之人要敗壞我兒的名望?真是其心可誅!”
信雲深嗤道:“這能敗壞我什麽名望,充其量也就是風流韻事,拿這件事當把柄的才是傻子。”
信白嘆息一聲:“兒子長大了,真是煩心事就多了。不過兒啊,爹看那花音姑娘的確不錯,又是江湖中人夢寐以求的好姻緣,她對你又有情有意,你還有什麽不滿意的?!你若也有意,那就早日完婚,不然對人家姑娘總是不好。”信白此時想來,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麽人比花音更適合成為他的兒媳婦。
“爹,我自有主張。”信雲深眯起眼睛道。
信白向來怒氣來得快去得也快,而信雲深自出去一趟回來,心思更比從前深了許多,偶爾露出這種神情來,他就知道自己管不了兒子了。雖然覺得兒子事事都算計的習慣的確很適合成為一派之主,可有些時候他也實在是個壞東西。
信白就帶著這樣複雜矛盾的心情,被信雲深派人送了回去。
信雲深負手站在院子裡望著飄飛的雪花,唇角掛起一絲冷笑。
信雲深一直知道近來有一則關於他的謠言,不溫不火地傳播著,便是關於他與花音姑娘的那種風月之事。
他一直沒當一回事,只因這樣的言論實在不會產生任何有效的影響,犯不著為了它多費力氣。
直到今天信白的到來,才讓信雲深明白過來,他一直以為無聊的那些傳言,用意何在。
原來是為了逼婚。真是有意思。
信雲深第二天便去找花音,他與花音久未謀面,花音見了他,自然十分高興。信雲深言談之中卻只挖掘自己想要知道的事情,談得差不多了,便又走了。
小桃將院門關上,不滿地道:“小姐,信公子他是什麽意思?他這樣,到底置小姐於何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