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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放覺得有些頭疼。
“我並沒想對他們怎麽樣,只是──”信雲深低頭囁嚅片刻,才又道:“只是,我當時突然覺得一陣暈眩。我原本還覺得很奇怪,現在看來,一定是那個蠱毒影響了我的神志。”
信雲深信誓旦旦,高放聽他說到蠱毒發作的事,就再也顧不上別的,一把拉住信雲深:“你怎麽不早說?!快些回去,讓我仔細看看。”
“哦。”信雲深乖乖地應道,讓高放拉著他往前走,口中輕輕吁了一口氣。
“小放,我還是很難受……你要好好照顧我哦。”
他這樣一說,高放就更加緊張了,還分外心疼。高放只恨自己醫術還不夠精妙,不能藥到病除地解了這奇詭的蠱毒,便只能對信雲深更加體貼呵護。
這一日,信雲深坐在院子的隔牆上,百無聊賴地晃著腳,眼睛往四處瞅著。
慕容驍回來的時候首先看到的就是兩隻穿著白靴子的腳,乾淨得仿佛一塵不染,一條腿繃直了擋在他面前。
慕容驍有些無奈地抬頭,就看到信雲深那張年少氣盛的臉。
年輕就是有這樣的優點,即便你做出再愚蠢幼稚的事,只要看著那一張充滿生氣的臉,都覺得這是可以原諒的。不但不令人覺得愚蠢衝動,反而因著那樣的年輕顯出別樣的活力來。
慕容驍沒有說話,只是看著這個趾高氣揚的小子用這種不禮貌的姿勢攔住他的去路。他不會不知道自己的小命就攥在他的手裡吧?!
信雲深瞪著他道:“慕容門主,你到底是什麽意思?!既然向我們允了斷情糙,卻遲遲不願動身,你到底想干什麽?!”
從他中毒到現在已經七八天了,每一次說要動身,這慕容驍卻總有百千條藉口,要再多留一日。這麽一日一日地,就拖到了今天。雖然他這些天尚未再次毒發,但是那種毒發的可能就如一柄懸在脖子上的利劍,讓他一旦想起就會感到一陣煩悶。
慕容驍卻笑了笑:“關於何時動身,我和高公子自會商議決定,信少俠只管等著,好好養身體便是。”
慕容驍的態度好得天衣無fèng,信雲深卻著實氣得不輕。
這一次下山他原是以高放的保護者自居,現在高放是沒事,他卻中了陷阱,被人下藥,這無疑是信雲深心頭扎的一根刺。如今慕容驍的態度更是火上澆油。
“明人不說暗話,慕容驍,你到底有什麽企圖,直說吧!整天這麽端著裝模作樣你累不累?!”信雲深居高臨下的看著慕容驍,眼神中流露出一絲不耐煩。
慕容驍笑了笑:“信少俠果真是年少氣盛,這麽沈不住氣,真不像是楚飛揚的師弟。”
“你什麽意思?!”信雲深從牆上跳了下來,依舊擋在慕容驍身前。
慕容驍笑道:“沒什麽意思。只是在下久仰令師兄的大名,卻一直未得相見。如果這一次是楚大俠,事情一定有趣得多。”
信雲深聽得眼睛冒火,這擺明了在說他不如大師兄。本來這種話他從小到大也不知聽了多少,信雲深並不在意,只是從這個慕容驍的嘴裡說出來就格外地惹人嫌了。
慕容驍又道:“不對,如果是楚大俠,大概也不會這麽容易中了情花山莊的圈套,落到這般境地,需要依靠本門主才能活命。”
“你!”這人挑撥得這麽明顯,信雲深自然不會對大師兄心生芥蒂,卻還是被氣得不輕。
因為他發現──慕容驍雖然是故意氣他,可是他說的那些,他竟然無法反駁。
如果是大師兄,肯定不會輕易上當的。
年紀小不是藉口,大師兄一戰成名的時候,還不如他現在這樣大。
原本他自信滿滿地要護高放周全,這才剛出家門就上了一課,教導他什麽叫江湖險惡,防不勝防。而他連這第一堂課都沒上好。
慕容驍見信雲深氣得臉色通紅,反而心情大好,拍了拍信雲深的臉頰:“本門主說會救你,就絕不會食言。不看僧面看佛面,就算看在高放的面子上,看在楚飛揚的面子上,看在你父親的面子上,我也會救你的。只是現在本門主的確有要事在身,你乖乖地不要鬧,我也好早日辦完了事,帶你回焚心門。”
慕容驍說完,也不管被他氣得頭頂快要生煙的少年,只管施施然地回了自己的院子。
他對信雲深的印象並沒有那麽差,實際上像信雲深這樣的成長環境,上有專制的父親,還有優秀的兄長,俱對他寵溺非常,他還能養成今天這種脾性已實屬難得。他比常人聰明,也比常人看得透徹,假以時日,必成大器。然而現在這種未經雕琢的玉石模樣也是別有一番風味,只憑著一股子純粹的愛恨正直驅使著,晶瑩剔透得不染塵埃。
只是欣賞歸欣賞,慕容驍卻是看不得信雲深這麽逍遙。一入江湖歲月催,誰不是兩手污血一身沈灰,你晶瑩剔透給誰看呢?!憑什麽誰都捧著你護著你,連高放這麽柔弱的人也要把他護在身後。
嘖,這小子何德何能?!
慕容驍搖著騷包的扇子,穿過院門徑直地往前走去。
卻說信雲深被慕容驍這種老狐狸夾槍帶棒地好一番損,竟是一個字也反駁不了,心情已經跌到谷底。回到房裡高放卻不在,信雲深便留了字條,一個人晃到街上去散心了。
隨便進了間茶館,要了壺茶水和幾碟點心,信雲深才發現茶館裡的說書人正在講著的竟然是自家大師兄的故事。
這種故事大多大同小異,不外乎美人落難,英雄救美,雙宿雙棲的美好故事,只不過套一個江湖紅人的大名而已。他大師兄這麽多年下來,已經在不同的說書人口裡和不同身份的美人雙宿雙棲很多次了。
信雲深聽得有趣,便耐心地聽了起來。說書人說到“楚飛揚對那家道中落的官家小姐如何愛在心頭口難開溫柔體貼呵護備至”,簡直如同親眼所見一般,說得有板有眼,還贏得滿堂唏噓。
信雲深忍不住聽得直樂。大師兄會對別人愛在心頭口難開?!見鬼了吧。
只是聽著聽著他卻笑不出來了,這說書人竟然把他也說進去了,只不過他卻成了一個跟大師兄搶奪嫂子的大惡人,各種嬌縱跋扈蠻不講理。
信雲深怒了,恨不能砸了那個小老頭的說書攤子,老家夥還在那邊唾沫橫飛地詆毀他的名聲。
不過他最終沒動手,扔了塊碎銀子在桌子上,便怒火沖沖地走了。
今天是所有人都商量好了跟他作對麽,都拿大師兄來擠兌他,貶低他。
茶館是江湖人的茶館,難道在江湖上,他清風劍派的少掌門就是這樣的貨色?!嫉賢妒能,排擠師兄,碌碌無為,還要靠父親和師兄養著?!
信雲深頹喪地走在街頭,一臉落寞。
可實際上,除了他不會排擠大師兄,他們說的,又有哪一點是錯的?!以前的他,又有什麽好狂的?!在這個奇詭莫測的江湖上,他有什麽資格以小放的保護者自居?!
第六集
信雲深手抱著一壇酒,醉醺醺地順著街道漫無目的地走著,不時舉起酒罈倒上幾口,灑得下巴脖子處處都是酒水。分明還是少年形貌,卻又顯出幾分深沈落魄的模樣,惹得行人紛紛側目。
小鎮裡江湖人多,也有一些膽大的江湖女子上前攔他。
“這位小哥龍鳳之姿氣勢不凡,卻為何獨自黯然買醉,可願意與在下一訴衷腸?”
女子看起來年紀也不大,一張紅白粉臉十分好看,一雙亮晶晶的眼睛更是黑亮討喜。
信雲深抬頭看著她,一雙桃花眼醉眼迷離,似乎有些愣怔,只看著人家不說話。看得久了,那女子竟微微避開他的視線,側身低首的樣子看上去有些微含羞,不復剛才大膽搭話的豪放。
半晌信雲深才道:“你觀我有龍鳳之姿,你知道我是誰麽?!”
女子愣了一下。這種話本就是隨口一說,沒想到對方這麽較真,要認真來問,這叫她怎麽回答。
“我是,信雲深。”信雲深手指著自己笑道。
女子眨了眨眼,恍然大悟:“啊,原來是楚大俠的師弟,清風劍派的少主人!真是失敬失敬。”
“你是對楚大俠失敬,還是對清風劍派失敬?”信雲深一臉不高興,把那女子問得又是一愣。
“我不喜歡你,你走開。”信雲深跌跌撞撞地繞開那名女子,嘴裡嘀咕著,也不管那女子瞬間變得不悅的臉色。
高放找到他的時候,看到的就是一臉呆愣坐在一個賣菜攤子旁邊的小醉漢。
高放原本有些擔憂的心放了下來,走過去蹲在他面前,不由得有些好笑。
這小子向來最講排場,什麽時候這麽狼狽過。一旁賣菜的老農一臉難色地看著高放,也不知道被信雲深這樣子糾纏了多久。他這樣坐在這裡,弄得人家連生意都做不下去,趕還趕不走。
高放向老農道了歉,嘆了口氣,彎腰扶起信雲深,架到肩膀上。
“你一個辱臭未乾的小子,居然學人家買醉。”高放搖頭道,“你要錢有錢要家世有家世的,能有什麽天大的難處,還在這裡裝深沈。”
天大的難處?!也許的確算不上。可就是他家世好才感到煩惱的。這種話說出來,全天下有一大半的人都要嗤之以鼻吧,身在福中不知福說的就是他這樣的紈!子弟。
可是煩惱了就是煩惱了,就像一根細細的刺扎在了心頭上,不碰的時候不難受,一旦碰到了就是令人焦躁冒火的疼。
信雲深把臉埋在高放脖子裡蹭了蹭:“小放,如果我不是楚飛揚的師弟,你還會不會這樣對我?!”
高放不知他用意,只回道:“和楚飛揚有什麽關係,你人不大想得倒多。”若不是因為你的救命之恩和悉心照顧,我又怎會對你如此掛心,還勞心勞力地當起了奶爸。
信雲深有這樣的疑問,大概和他當初撒的那個謊有關。高放有些頭疼,還是等信雲深清醒的時候說清楚吧,將教主的事情也一併告訴他。
信雲深趴在高放肩上,在他耳邊喃喃道:“你最好不要騙我……”
“不然你想怎麽樣。”高放不知是氣是樂,忍不住笑了。這小鬼居然敢威脅他?!
“你不准見大師兄。”信雲深繼續道,口齒都不清楚,一嘴的酒味,卻又分外固執,攬住高放的手還緊了緊,“聽到……聽到沒有!”
“聽到了聽到了。”高放敷衍道,加快腳步把這醉鬼扛回客棧。
“這還差不多……”信雲深打著酒嗝,放心了,“小放,你……你要乖乖的,聽我的話,我會對你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