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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柳先生也不再多言,高放卻覺得他的視線在自己身上掃了一圈,帶著令他不明的意味。
“你們走吧,這裡不是你們該來的地方。”
“柳先生,我只求你幾滴血,你都不肯?!”一直被晾在一邊的女子急道。
高放不由得皺起眉頭。血,又是血。
慕容驍要制的藥人,傳說血有神效。那日給他解毒的女子,靠的也是幾滴血。今日這女子,還是要血。
他好像窺見了一個傳說,只靠血便可救人殺人,不是傳說又是什麽。
這個江湖武林經歷了不知道幾千年,亦不知有多少玄之又玄的醫術或者武學散逸在漫長的時間裡。有些流傳下來的隻字片語,都成了令人嚮往的傳說。千年前的江湖定非今日的江湖可比,今日的江湖再過上幾千年,又還能剩下什麽?!
高放心思急轉,竟沒來由地想遠了。
那柳先生道:“你要我的血,想做什麽?!”
那女子臉色一紅:“我要讓這個男人,死心踏地地愛上我。”
信雲深睜著一雙圓潤的眼睛看看這個,看看那個,卻不作聲。這個柳先生對他們沒有殺意,這個妖女武功又不高,暫時危機解除,他也起了一絲好奇。
只聽柳先生道:“那你便找錯人了。我的血可以殺人,可以救人,卻惟獨不能讓不愛你的人愛上你。”
“我自有辦法,只求柳先生賜血!”那女子咬牙道,“看在我母親的面子上,你也不能順我一次麽?!”
“你母親從來不需要逼迫別人愛她。”柳先生道,“你明明知道,我的血有劇毒。你讓你愛的男人飲下我的血,他便中了這種令人生不如死的毒。毒發的時候,他便不再是一個人,連一隻狗也不是。只要能讓他解毒,別說是讓他愛一個女人,便是讓他愛一條狗,他也甘願。他願意愛一條狗,你便願意做那條狗麽?!”
“你──放肆!”那女子突然沖了過去,啪地一聲脆響,扇了那柳先生狠狠的一巴掌。
信雲深見那女子離開了李帥身邊,那柳先生似乎也無意幫她,正是機不可失,身影一閃便將李帥拉到自己身邊。
“師兄?!你醒醒,師兄?!”信雲深拍拍他的臉頰,李帥卻只是呆滯地望著前方,身子軟軟地靠在信雲深身上。信雲深小心地將李帥抱住。
高放在一邊看著,心裡竟然有些不是滋味。他自然不是吃醋,因為信雲深不可能喜歡他的師兄。只是──信雲深似乎也並不喜歡他。
信雲深對他的好和在乎,超過了一般人的情誼。若非如此,也不會在一天天的相處中,讓他越來越動心。只是這在別人都代表著喜歡和愛的舉動,在信雲深這裡卻似乎沒有別的含義。他只是單純地對他好而已。如果換成受傷的李帥,或者受傷的楚飛揚,只要需要他照顧,他都會對他們很好。
那柳先生挨了一個小女孩的一巴掌,竟也不動怒,他甚至沒有從那張高高的床上起身。
“你如此惱羞成怒,豈不正是被我說中了心事。想不到極樂宮主生前能讓整個江湖的英雄豪傑都拜倒在她的腳下,她的女兒竟然淪落到這般地步。真是可悲。”
“她有什麽好?!她迷盡了天下的男人,不還是得不到她最愛的男人!”那女子怒叫道,“最終只能嫁給一個窩囊廢,她的丈夫和女兒,就只能在江湖上乞討為生!”
信雲深奪回了李帥,也懶得再聽他們的恩怨情仇。只是苦於外面怪影圍樓,無法脫身。他抱著李帥站在高放身邊,卻見高放微微側身對著他,也不看他。
信雲深不喜歡這樣疏遠的距離感,他一邊想著脫身的法子,一邊努力要將高放撥到自己身邊來。
誰知那女子話音剛落,小樓的外面突然不再靜謐。四周響起一陣陣長嘯短鳴,那些聲音恐怖又怪異,在這深深的地底迴蕩著,好像來自地獄深處的哀號。
柳先生嘆了一口氣:“百鬼夜行,這才是真正的百鬼夜行。我讓你們走,你們不走,現在卻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高放和信雲深相視一眼,只覺得外面那哀嘯之聲透著一股鬼氣森森。
那女子也慘白了臉色,向後退了幾步。
“什麽真正的百鬼夜行?!我從來沒聽說過。”
“極樂宮的秘事,你又知道多少。”柳先生道。
他話音一落,這小樓的樓下,突然響起了輕輕的敲門聲。
“難道這鎮子裡還有別的人在?!”信雲深疑道,他在人那個字上不由得落了一個重音。
“主人可在家?!我是一個過路人,又累又渴,來討一杯水喝。”一道聲音從樓下傳上來。
過路人?!在這黑暗的地下深處,能有什麽過路人?!
信雲深欲下去查看,卻被高放一把拉住。那柳先生也向著信雲深道:“要想活命,不要出聲,不要打探。不要看,不要問。”
那女子卻恐極而怒,先忍不住大聲叫道:“這整個極樂宮都是我母親的!你們這些怪物都是我母親的傀儡,是我母親的奴隸!少在我面前裝神弄鬼,我不會被你們嚇住!”
她話音一落,樓下那聲音又響了起來:“極樂宮主?!極樂宮主也在這裡麽?!”
柳先生低嘆一聲,卻回道:“極樂宮主不在。她早已經死了,化成灰變成泥了。你既然又累又渴,還是早些回去歇息吧。”
“她死了?!她怎麽會死呢?!是誰害死了她?!她的墳墓在哪裡,在下理應去拜祭她。”那聲音又問道。他就像是一個正常的江湖人,如果不是在這樣詭異的地下荒鎮,如果是在明亮的陽光底下,他的話簡直再正常不過。可偏偏是在這裡,他若是號哭,或者怒罵,都遠比這些問話來得正常一些。
“你以為你是誰,也配拜祭極樂宮主?!”那女子冷冷道。
“我是誰?”那聲音重複道,似乎這真的是一個值得思考的問題。
“我是誰呢?”他重複著,又像是反問,“你說我是誰?!你說我是誰?!”他的聲音越來越悽厲,帶著無盡的仇恨,無盡的怨憤,一聲大過一聲。
信雲深察覺到一股巨大的內息從樓下猛地爆發,危險的直覺再一次襲來。他一把撈過高放,帶著李帥和高放往那柳先生的方向靠近過去。似乎在這無邊的黑暗裡,只有柳先生那裡才有一絲安全。
一道黑影猛地衝破地板,像從地下鑽出的惡鬼,他傴僂著身子,矮小又瘦弱,身形卻像猿猴一般迅捷。他猛地衝到那女子面前,兩隻乾枯的手抓住她的衣領,帶著極端的憤怒向她哀號:“你說我是誰?!!”
那女子嚇得高聲尖叫:“救命,救命啊!他是鬼,他是鬼啊!”
黑暗裡飛出一枚暗器,直直地擊入那乾瘦怪影的身體裡。那怪影號叫一聲,又像猴子一樣從那破開的地板上鑽了下去。
“柳、柳葉兒!”他高聲驚叫道,似乎這個名字是一個比他自己更可怕的東西。
那女子被這樣一嚇,再也沒有剛才的趾高氣揚,流著淚踉蹌撲到柳先生的床前,連哭都不敢出聲。
“柳葉兒?!你就是二十年前的那個玉面公子柳葉兒?!剛才下面那群怪影裡面,不是還有一個柳葉兒麽?!”信雲深道。
柳先生咳了幾聲,笑道:“想不到你年紀幼小,知道得竟然不少。剛才我是小看了你了。”
這是他剛剛從高放那裡知道的,信雲深聽到這種誇獎,也覺得不好意思起來。
他看了高放一眼,高放卻皺眉凝思,開口道:“柳先生,看起來那些怪人對您很是懼怕。在下想──”
“你是想讓我送你們離開?!”柳先生道,“這是不可能的。”
“為何不可能?!”高放疑道,“您難道不想離開這個荒鎮?!”
“不是不想,而是不能。”柳先生嘆道。
高放更加疑惑了。
“小公子,你去把燈都點亮。”他向著高放道。
高放依言將那惟一燃著的蠟燭拿在手上,將屋子裡散布在各處的燈都點了起來。
火光越來越亮,漸漸將整個屋子都照處如同白晝一般。
那始終處於黑暗中的柳先生,也終於暴露在眾人眼前。
信雲深和那女子都忍不住驚呼出聲,那女子更是手腳並用地遠離了她剛剛還尋求保護的地方。
高放皺眉打量著他。並非是那柳先生長得有多麽可怖,實際上他容顏秀美,可想而知當年那玉面公子的稱號名不虛傳。高放以為燕其那禍水糙包的臉蛋已經是頂極的豔麗了,比起這柳葉兒,卻還差著幾分冷冽華美。
他身上只穿著一層單衣,不知道多少年未修理過的黑髮長過腳腕,纏纏繞繞地鋪滿了他的全身。他並非是躺在床上,那張在黑暗中看起來高得奇怪的床並不是床,卻是一個琉璃剔透的巨大的棺材。
柳先生便被縛在那個巨棺上面,綁著他的不是鐵鎖,不是木枷,卻是一道道粗細不一的青藤。那些青藤纏繞著他赤裸的手腳,藤上變細的頭部卻鑽入他的皮膚之下。在明亮的火光照映下,這些藤條閃著青翠欲滴的色澤。
他身下的那個棺材裡,卻還躺著一個人,一個女人。她是一個極美的女人,即便是如此安靜地躺在那裡,也能令人感到心馳神往。如果她醒過來,又該是如何的致命魅惑。
“這個就是──傳說中的那位極樂宮主吧。”信雲深看了片刻,出聲道,“果然是極美的。”
柳先生看了他一眼,又看向高放,笑了笑道:“我這樣,如何走得了。”
“你──是在用血滋養極樂宮主?!”高放不確定地問道。這極樂宮主明明已經死了,難道還有什麽邪法能令人起死回生?!高放是絕對不相信的。
“我只是要她容顏不腐。”柳先生看向巨棺中的那個女子。只是那眼神卻不像男人看著女人的愛意,又似乎對那極樂宮主的美貌也無動於衷。一個男人如果有他那樣的容顏,理應不會被任何人的美貌打動了。
“況且,就算我走得了,我也無法把你們安全帶出去的。”柳先生嘆道,“那些人──不,那些鬼,都是被極樂宮主製成的盅人。他們愛慕極樂宮主,所以前赴後繼地走入極樂宮主的局。這麽多年,他們迷失了自己,忘記了前塵舊事,卻只記得一件事。”
“是只記得對極樂宮主的迷戀了麽?!”信雲深望向那有著驚心動魄的美貌的女人,卻覺得為了一個女人把自己整到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地步也實在是蠢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