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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放又憂又喜,低喚了一聲:“雲深。”
信雲深看向他,眨了眨眼,突然鼓起了嘴巴,一把摟住高放的腰。
“小放,我中毒了,那個青藤的汁液里,全是毒。”
不等高放開口,柳先生又用虛弱的聲音道:“小鬼,不要撒嬌了。時候已經不早了,外面的那些人恐怕就快要記起前塵舊事,到那時你們便走不了了。帶上你的朋友,快些離開吧。”
“柳先生,那您呢?!”信雲深走到柳先生身旁,擔憂地道,“我們不會把你留在這裡的,我馬上扯爛這些藤條,我會帶你走的!”
他欲動手,卻被柳先生喝住。
“我若想走,早就走了。我留在這裡,只為當年一個承諾。你有這個心,我便已經很高興了。只是你把我帶走了,卻是陷我於不義之地。”
“柳先生,你怎麽這麽固執!”信雲深叫嚷道,“承諾有命重要嗎?!你就願意一輩子留在這個鬼地方隔著棺材對著這個毒婦?!”
柳先生蒼白的薄唇微顫,卻只是嘆息一聲:“你果然是太年輕。有些承諾,的確重於生命。你們走吧,再不走,我也不再管你們了。”
信雲深倔脾氣一下子上來。他要救誰走,又何需徵求別人的意見?!只要把這個倔老頭帶回陽光普照的人間,他到時候只會感激涕零自己帶他離開這處陰森之地,誰還惦記那見鬼的無聊承諾?!
信雲深抽出匕首,就將柳先生身上束縛著的幾條青藤斬斷,鮮血一樣的汁液四處飛散,柳先生的臉又蒼白了一層。
高放急忙制止信雲深:“雲深住手,你這樣會要了柳先生的命!”
信雲深聞言急忙停下劈砍的動作。柳先生向著高放點點頭道:“你年紀比他大,應是識時務的。我若不願走,誰也無法帶我離開。你們若執意留下來陪我,我也不介意多幾個夥伴。”
信雲深恨恨地看著柳先生的臉,最終冷哼一聲,不再管他。
信雲深又轉而逼著那女子給李帥餵了解藥,李帥懵懂地醒了過來,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信雲深向他簡要地講明了幾人的處境,又將劍交到他的手上,讓他墊後,保護好四人後背不會受敵。
一切準備完畢,聽著小樓外面越來越急切雜亂的腳步聲和喁喁絮語聲,信雲深最後看了柳先生一眼,便自己帶上高放,讓李帥帶上那女人,向外沖了出去。
信雲深帶著高放出了小樓,便見面前的街道上已經聚集上不知道多少個傀儡人。聽到他們這邊的聲響,原本漫無目的四處遊蕩的傀儡全都停下了腳步,定定地扭頭望著他們,仿佛被人點了穴道。
被一雙雙冰冷的灰暗的眼睛注視著,信雲深已經適應,剛剛清醒的李帥卻是頭一次面對,只覺得冷汗涔涔而下。
信雲深儘可能將動作放輕,慢慢向街道盡頭的出口走去。若是可以,能夠不驚醒這些傀儡自然最好。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信雲深不想在他們身上試驗自己新得來的功力夠不夠深厚。
烏泱泱的黑影中突然有一個影子動了,他徑直向信雲深走了過來。
他傴僂著身軀,背上背著一口鋼刀。刀身雖已鏽蝕,上面繁複霸道的裝飾卻依稀可見。當年這柄刀一定也是極為風光的,和它的主人一起在江湖上留下了英雄俠客的傳說。如今那人已不知在這地底深處徘徊了多少年,忘記了一切,卻依然記得將它背負在身上。
那人走出人群,走到信雲深面前,渾濁的眼神不知看向何處:“我是過路的旅人,我迷了路,你的家在何處,可否收留一晚。”
信雲深剛要開口,高放在他耳邊輕聲道:“不要回答他,也不要多說別的,只說你也是旅人。”
信雲深會意地點點頭,不問不答,便可避免讓這些人想到自己的身份。
“我也是過路的旅人,我的家很遠,恐怕不能收留你。”
“我又累又渴,可否施捨給我一些食物和水。”
信雲深和高放互望一眼,只覺得這人真是難纏,做了傀儡也這麽難纏。
他們二人還未有行動,李帥拉著的那女子便已忍受不了這詭異的氣氛。她從懷裡掏出一塊手帕包著的東西,扔給那個人,口中小聲抱怨道:“他要吃的就給他吧,我有上好的糖,打發了他我們快點走。”
“不可!”高放低呼一聲,信雲深也幾乎同時身形一動,將那手帕截了下來。
“你這千金大小姐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信雲深惡狠狠瞪了她一眼,那女子嚇得往後一縮,不滿地嘀咕道:“我哪裡又做錯了?!”
高放拉住信雲深:“別管她了,幸好已經攔了下來。先應付了這個人是正經。”
高放話音一落,那人原本呆滯的身形突然靈活了起來,他像一隻野狗一樣,探著腦袋向四周狠狠嗅著。
“這是什麽味道?!是什麽味道?這麽香甜 ,這麽美味,好像已經、已經許多年沒有聞到過了……”
眼見著周圍的人影也開始躁動起來,信雲深低頭一看,那手帕竟然鬆開一角,露出幾點碎屑來。
“糟了!快走!”信雲深再顧不上會驚擾這些失去時間的靈魂,一把拉住高放,迅疾地朝前方掠去。
李帥也急忙帶著那嚇得怔住了的女子跟上。四人剛剛奔出片刻,那片躁動的怪影猶如黑色的cháo水,向著四面八方涌了出去。
喁喁的低聲絮語變成了尖利的吼叫,帶著無盡的悔恨和仇怨,衝擊著四個活人的耳膜。
沒人聽得懂他們在吼些什麽,那已不是人的語言。請求收留和施捨的那兩句話似乎是他們僅存的生命當中最後留下的屬於人的東西。除此外之,復仇之火已將他們皮肉下的靈魂燃燒一盡。
信雲深知道躲不過這一戰,便將高放往最近的屋頂上一放,便飛身下去,擋在了後方湧來的人cháo前面。
李帥想要幫他,卻被信雲深一把捉住衣領,也扔到了房頂上。
“小師弟!”李帥還要下去,卻被高放一把拉住。
高放擔憂地望著信雲深略顯稚嫩的身影,卻向李帥道:“不要去,你只會拖累他。他可以的。”
李帥一愣,再想到這一切似乎真的都是因為他輕信了那個女子的話,中了那個女子的圈套,才生出這許多波折,不管高放有沒有責怪他的意思,他都沒有臉面再面對自己的小師弟。
信雲深得了柳先生的功力,又中了柳先生的毒,卻不知道自己的血對付這些傀儡有沒有作用。他一口咬破自己的手掌,狠狠吸啜自己的鮮血,一口噴在劍身上。多餘的幾絲血霧噴向前方,幾個怪影長嚎一聲,四下奔逃。馬上卻又有數不清的人圍堵上來。信雲深打起十二萬分的精力,將長劍橫在身前。這裡是他要守住的界限,後退一步就是高放所在的房頂,他一步都不能退。
傀儡似乎只是對那毒血有本能的俱怕,卻不怕信雲深手上的兵刃,只知使著蠻勁衝撞過來。
信雲深鬆了一口氣。若這些傀儡只有蠻力,他便有十足的把握憑著手中的劍解決他們。信雲深一連殺了十幾個傀儡,感覺摸清了他們的底,心底更是信心滿滿。他剛得了柳先生的一身功力,渾身精力充沛,更是連疲憊都感覺不到。對付這些只靠一把子力氣的行屍走肉,簡直易如反掌。卻不知道那柳先生一直說醒了的傀儡更可怕,又可怕在哪裡?!
信雲深心中有疑惑,也不敢叫李帥下來幫忙,反而抽空向李帥傳音入耳,讓他照顧好高放。
信雲深殺到興趣,正是舒了一口氣時,傀儡人群中卻陡發突變。一個傀儡突然從地面一躍而起,長嘯沖天,猛然向著高放所在的屋頂俯衝過去。
“極樂宮主,極樂宮主!既然得不到你,那便不如毀了你!”他口中猙獰叫道,含糊得幾乎聽不清他的話語。
然而極樂宮主那四個字,卻落入了在場的每一個人的耳中。
這四個字猶如投入沸鍋中的冷水,登時炸了個滾油四濺。
“不好!”信雲深心急如焚,不敢戀戰,飛身往高放身邊趕去。他身形快如閃電,疾閃幾次,總算及時趕在那個人碰到高放之前,將高放護在了身後。
信雲深一劍刺入那人心臟,看著他的屍體滾落屋頂。眼看著街道下的傀儡人群沒子信雲深的壓制,更加猖狂起來。比起方才的蠻力衝撞,現在的他們似乎才是真的醒來了。
第二十一集
高放望著下面街道上的情景,已經有不少人嘶吼地運起輕功向他們所在的屋頂疾奔過來。比之先前無知無覺空有蠻力的傀儡模樣,現在的這些人才是真正的清醒了過來。
“原來柳先生說的是這個意思。”高放凝眉道,“他們昔日都是江湖上有名的英雄俠客,武功不可小覷。如今我們要對付的不是木訥的傀儡,而是千百個被仇恨蒙了心的武林高手。”
“沒有勝算。”信雲深臉色蒼白了一層,緊緊握著手中長劍。此刻他竟一點辦法也想不出。人數的懸殊太太了。
“雲深,你將我們送回小樓。”高放突然開口道,“這裡離出口太遠,你不可能護得我們所有人周全,加上你師兄也不夠。但是你一個人要突圍卻很容易……”
“你住口!”信雲深突然面色一冷,朝高放吼道。
高放怔了一下,信雲深從未這樣對待過他。信雲深的眼神卻仍舊冰冷,緊緊地盯著他:“我不會獨自逃走的!”
“不是獨自逃走,你出去之後,可以多帶些人手,回來救我們。”
“你覺得現在以情花山莊的情況,能找來幾個幫手?!”信雲深看著高放,“小放,你不要把我當小孩子哄,我知道的。”
高放原本還想誘哄的話盡數咽了下去。信雲深也不再看他,轉頭向著街道,飛身掠向前方,長劍揮灑,將追至近前的幾個瘋人斃於劍下。他不敢戀戰,一擊得手便飛身回來,落在高放身邊。
“會有辦法的,會有辦法的。”信雲深口中喃喃道。
李帥不願再託庇於師弟的保護,也長嘯一聲,飛身沖向前方。
“李帥!”那女子一手伸向前方,悽然叫道。
信雲深眼望著李帥效仿他剛剛的做法,得手即回毫不戀戰,回來的李帥卻也禁不住地蒼白了臉色。
只是過了一回招,李帥便覺心驚膽顫。他借著地勢的優勢,加之下面那些怪人仍舊不甚靈活,他才能輕易得手。然而手上感受到的巨力,還有那些人雙目當中遮天蓋地的刻骨仇恨,毫不惜命地衝鋒陷陣,還有他們越來越靈活的身形,都讓李帥看不到絲毫逃脫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