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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如此,原來他擔心的,便是這個。
信雲深在屋頂上站起身來,深吸一口氣,只覺眼前猶如撥雲見日一般清朗。
他已看透了高放對他的不信任,卻還未想到破解之法。高放明明相信他的真心,卻不信他能為這真心做到什麽地步。
高放從君書影破斧沈舟的果決中亦看到了屬於他這清風劍派少主人的執著。他們都是不達目的絕不罷休之人,他們都有比常人更偏執的目標。他和君書影是如此相像的兩個人,可高放卻不是大師兄。他跟在君書影的身邊,看著君書影算計楚飛揚對他的情義,看著楚飛揚的憤怒與掙扎,就好像看到了將來被背叛的自己。
高放不信他這年少輕狂的感情能夠延續一輩子,不信他也可以可像大師兄一樣離經叛道。
他要證明自己,便要用盡一生的時間。
他等不及要去尋找高放了。一輩子的時間有多長?!百年也不過一瞬,他卻還在這裡虛度光陰,真是愚不可及。
信雲深跳下房頂,雖然心裡焦急,他卻還記得要去向自己老爹乖乖地辭行。畢竟他不只是要抱得美人歸,抱來了美人要如何與老爹相處,他也是要考慮的。
信白受盡江湖同道恭維,尤其這個爭氣的兒子也替清風劍派掙了不少臉面,此時正是高興,眼看著信雲深居然這時候來向他辭行,信白難得的沒有生氣,反而和顏悅色地問道:“雲深,為父的壽宴正是熱鬧,你要去哪裡啊?”
信雲深眨了眨眼:“爹,兒子有了心上人,兒子想,帶他回來見您。”
信白嚇了一跳,傾身向前:“雲深,你又看上誰家閨女了?上次的花音姑娘,你都帶回家了又把人送走,雖說是情有可原,但你這件事也實在做得不好。這才剛平息,你可別再亂招惹別人。”
信雲深不滿地撇了撇嘴:“爹,我是那麽不負責任的男人麽?”
信白捋了捋鬍鬚,點頭道:“還真是。唉,是爹沒教導好啊。”
信雲深黑了臉,一拂袖道:“總之我今天要下山,等我把人帶回來了,您老可不准為難他。”
信白攔住轉身要走的信雲深,一瞪眼道:“你這不孝子,眼裡還有沒有我這個當爹的?!你今天不准走,下午還有場重要活動,好歹過了今天,你愛上哪上哪去。”
“重要活動?什麽活動?有多重要?”信雲深疑道。
信白道:“這──為父也不是很清楚。是袁盟主派人傳的話。袁盟主向來不會小題大作,他說重要就必然不是小事。你且等著,你難道差這一天半天麽?”
信雲深無法,只能不情不願地應了,卻仍舊不願意管事,又蹲房頂上看風景去了。
到了午後時分,清風劍派在殿前場地上搭建起的寬闊木台周圍,人群果然漸漸聚集起來。不過一盞茶的功夫,似乎來清風劍派做客的門派便已全部到齊,到處人聲鼎沸,猜測那袁盟主此次如此鄭重其事到底所為何事。
信雲深坐在大殿頂上居高臨下,將一切盡收眼底,心中竟然升起一絲異樣的緊張來。
他的直覺從不出錯,信雲深猛地警覺起來,緊盯著廣場四周,企圖找到另他感到緊張的來源。
不出片刻,信白也從殿中走出,而那武林盟主袁康壽,也穿過人群大步走來。跟在他身後的還有四名武林盟弟子,那四人護衛著一駕馬車,馬車上有一四方之物,此時盡用黑布罩了,不知道到底是什麽。
信雲深望著那馬車,心中竟不由得撲通直跳。他伸手按住胸口,竭力穩住自己的氣息。
到底會發生什麽事?會令他如此心神不寧,惶惶不安──
袁康壽走到信白身邊,回頭望向台下眾人,搖了搖頭,向信白低聲道:“信掌門,我本想與你以及清風劍派諸位長老先合計一番。這麽多人在場並非我願。此事事關重大,你看……”
信白皺眉道:“你的消息送來的時候只說是盟主來信,竟無人想到保密。現在眾人都已得知。你是盟主,我是一派掌門,我們也不好再私下商議了。到底發生了什麽事,難道不可對人言?!”
袁康壽又回頭看了一眼台下已開始竊竊私語的眾門派,只能低聲向信白講述了一遍事情原委。
信白聽完瞪大雙眼,忍不住驚道:“竟有此事?盟主可確定了?”
“我有一徒兒名程雪翔,早年被我派到邊遠之地執行任務,是他偶然回來一次碰上的,被人造假矇騙的可能應是不大。如今我武林盟弟子抓住了一名魔教妖人,正是當日在斷劍山莊時與那君書影過從甚密的那個人。是與不是,審一審此人便知。”
信白看向那馬車上的黑色四方之物,略一沈吟,便一揮手道:“這是我中原武林與魔教的恩怨,沒有什麽好隱瞞的,事無不可對人言。既然如今各位江湖同道都已到齊,那正好趁此機會,了結了這樁公案!”
袁康壽見他如此說,也便不再多言,只向那護衛著馬車的四名弟子示意,讓他們將那覆著黑布的四方之物抬上來。
那物被置於高台正中,袁康壽擺擺手讓四名弟子退後。
信雲深緊張地向前兩步,屋頂上的瓦片都被他沒輕沒重地踏裂了不少。
信白走上前,抬起雙手壓下場上嘈雜之聲,揚聲道:“諸位英雄豪傑於百忙之中撥冗前來,本是參加老夫的壽宴。承蒙各位看得起老夫,我清風派理應好好招待諸位。如今袁盟主到來,乃是發現了魔教妖孽的陰謀詭計,因此竟少不得又要勞煩諸位,與我等一起審一審這落網之魚!”
他話音一落,立於四面八方的各門各派無不群情激昂,一呼百應。這聲勢之壯大,竟連信白和袁康壽都沒有想到。畢竟若在以往說起魔教之流,中原武林之中同仇敵慨者甚少。原因大概在於這幾十年之間,那魔教都在偏遠之地安居一隅,與中原武林甚少往來,因此這年輕一輩對魔教的痛恨不如他們這些老人來得強烈。
但這一次竟是不同。前幾個月在斷劍山莊所遭受的侮辱仍舊曆歷在目,尤其是那些未撐過十日之期而屈辱投降的門派,對於那魔教自是痛恨萬分。如今有機會一雪前恥,他們怎會放過機會。
信白繼續道:“在斷劍山莊那一役,我徒兒楚飛揚因與那魔教妖人纏鬥,竟雙雙落下懸崖。那魔教妖人僥倖逃脫,我那徒兒卻──但他終是帶領眾人脫離魔教掌控,也將那罪魁禍首重重挫傷,讓他再也無力興風作浪。”
“楚大俠的恩義,在下定是沒齒不忘!”台下突然有人高呼,又惹來一陣陣應和。
信白又道:“但今日袁盟主帶來消息,武林盟的弟子竟於一偏遠小鎮聽到了我徒兒的消息──”
信白話未說完,竟有人情急之下躍上高台,高聲喝問:“到底是什麽消息?莫非楚大俠沒有死?!”
信雲深在屋頂上看著下面的情形,心裡不由得著急,急他那老爹怎麽那麽多廢話,還不快快進入正題。就這麽一點小風浪,他那無所不能的大師兄怎麽可能會死?老頭子對自己寶貝徒弟的了解到底是不深,不知道他有多少能耐。
如今信雲深的全部心神都已被那置於高台中央的黑色之物吸引。他想不明白,就算是抓了人,只管綁了來就是,又為何要弄這等神秘的玩意,讓人摸不著頭腦。
信白繼續高聲道:“老夫代我那不爭氣的徒弟多謝諸位英雄關心。魔教妖人詭計多端,至於真相到底為何,今日我們一審便知!”
袁康壽向信白點了點頭,走到高台正中,伸手將那黑色的布罩一扯,底下露出來的竟是一隻精鋼所鑄的四方鐵籠。
籠子的中央蜷臥著一人,一頭長髮如瀑,和著輕盈的衣料流淌在鐵欄之間。那人似是極不適應這突然而來的強烈陽光,忍不住抬起一隻手擋住眼睛,讓人看不清楚他的容貌。
居高臨下的信雲深卻只需一眼,便認出了那絕世無雙的身段與容顏。
袁康壽擋住一個躍上高台欲上前查看的人,向眾人道:“諸位小心。這人渾身是毒,連頭髮絲里都帶著詭異莫測的毒藥,離他稍微近一些都會中毒,簡直讓人防不勝防。為了抓他,我武林盟已折損了十數名高手,他們現在身中劇毒,昏迷不醒,不知死活。若不是有這隻鐵籠子,老夫還真不知道怎麽把他送來清風劍派。”
信白遠遠地看著,直到籠中之人將手放下,扭頭看向他。他自然也認出了這個男人,就是和自己兒子牽扯不清的那個人。
“原來是你。”信白冷哼一聲,向袁康壽道:“此人狡猾非常,慣會蠱惑人心,比那君書影還難對付。”
袁康壽點了點頭:“信掌門,此事既是關乎飛揚的生死,還是由你親自來問吧。”
信白也不客氣,點點頭便上前道:“我且問你,到底你們有何陰謀?我徒兒楚飛揚到底在哪裡?”
高放秀眉一挑,道:“楚飛揚,不是被你自己逼得跳崖自盡了麽?你現在來問我,豈不可笑?”
這幾乎是信白心底最深的痛處,每每想到當日情景,便有無盡悔恨將他淹沒。恨自己不該逼他太緊,不該逼他選擇。他再能獨當一面也終究是自己眼中的孩子,便有天大的錯處,自己這身為家長的也應該給他餘地讓他改過。只是這些卻不能向外人言說。
如今被高放指責,他只能用怒火掩蓋心痛與後悔,甚至希望就是這些魔教製造了楚飛揚的詐死來實現什麽驚天陰謀才好,只要他的徒弟還好好的活著。
信白心中恍惚,腳下又上前幾步。
被困於鐵籠里的高放左手一動,他手上那製作精巧的銀鏈發出幾聲輕微脆響。信白情緒激動沒有注意,一直警惕著高放再出手下毒的袁康壽自然看出了不對來。他猛喝一聲,伸手將信白向後一扯。
“信掌門小心!”
幾乎在那電光石火的一瞬間,高台一側突然有人爆起,手持利器直衝那鐵籠里的高放刺來。
“你這魔教餘孽,辱我師門,受死吧!”那人高聲怒斥,身形如電,眨眼間已到近前。
袁康壽自然來不及再將他拉回來,原本侍立在後的四外武林盟弟子將頭上面罩向下一拉,一齊向那人撲去。
他們竟不擔心這莽夫傷了籠中之人的性命,因為只怕這人還未能近身,便要中毒遭殃了。
只是他們動作再快,也已拯救不及。畢竟那無色無味的毒藥遠比人的輕功更快。
袁康壽與信白已退至十步開外,四名武林盟弟子也尚未近身,那持劍攻向鐵籠的壯碩身影猛然一頓,竟無法再前行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