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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著許如信朝外走去,廣安侯卻突然跳了起來,抓著牢門大聲道:“信兒,信兒,爹爹對不起你!爹爹對不起你啊!”
許如信腳下一頓,眼睛一片酸脹,卻只是乾澀著流不出淚水。
“走了!”古鋒卻不耐煩再看這一套,推著許如信離開了刑部大牢。
刑部侍郎收到消息匆匆趕來,正和古鋒一行人在牢門口碰了個正著。
“這……古大人深夜造訪刑部大牢,似乎有些不合規矩啊……”
“囉嗦。”古鋒瞪了他一眼,拽著許如信大步地闖了出去。被擠到一邊的刑部侍郎真想大哭一場,皇上明知道他膽子小,為何還要派他來跟這個魔頭共事啊?!
這個冬天,京城註定無法平靜。
廣安侯養寇自重,許如信大肆貪墨,這兩宗罪名證據確鑿,曾經風光無兩的勛貴之首廣安侯府一夕之間轟然敗落。開國之時赫赫揚揚的十二世家在這一年之間便已剷除了兩個,剩下的十大世家頗有些群龍無首的混亂無措,不復往日張揚。
本來這件案子到此為止,皇帝已經達到目的,朝堂之上依舊安穩,他本可以慢慢布局,慢慢思量,接下來的這一步棋要如何走,才能讓他高高在上地立於不敗之地。
偏偏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大理寺少卿竟然攀扯出皇帝的親叔叔嘉郡王,這一下不啻於在一鍋熱油當中淋下一瓢冷水,整個京城都為之沸騰起來。
“混帳!混帳!”皇帝將手邊的奏摺一把掃到地上猶不解恨,又拿起茶盞砸了個粉碎。內侍戰戰兢兢跪了一地,只會說著讓皇帝息怒。
“滾出去!把神武侯給朕找來!”皇帝怒火沖頭地高聲道,“把古鋒也給朕綁過來!”
內侍慌忙下去傳話,卻無人敢綁那古鋒,只把皇帝要見的兩個人都宣進宮來。
凌戟先到了御書房,率先直面九五至尊的怒火。
“看看你們幹的好事!”皇帝將奏摺全部扔到凌戟面前。
凌戟坦然地打開來看,一部分是彈劾嘉郡王的,一部分是為嘉郡王求情的,還有一部分是揭露其他皇親國戚違法亂紀的,十分精彩。
不過皇帝沖他發火真是太無賴了。
他只是在崔如諾的案子裡跟古鋒有過合作,這一次是古鋒違逆聖意攪出這等亂局,有他什麼事啊?他最近根本不問政事,只陪著方越笙到處亂晃。
凌戟知道皇帝的意思。他還沒把勛貴世家徹底瓦解,這時時並不想動那些親王郡王。別說這裡面各方勢力錯綜複雜,牽一髮而動全身,退一步說他們跟皇帝還有一層親戚關係在,只有不觸到皇帝的底線,他當然不想對這些人下手。
但是現在古鋒逼得他不得不下手,這讓皇帝大為光火。事情被古鋒起了一個頭,後面如何發酵就不是任何人能夠控制得了的。光是現在,除了遭彈劾的嘉郡王,還有數個郡王也被揭發各種罪狀,其中還帶著一個親王。
皇帝把他叫過來一通教訓,難道是想讓他接手這個爛攤子?
凌戟眼觀鼻鼻觀心,把皇帝的教訓左耳進右耳出,只當耳旁風全不過腦。
少頃古鋒到了,皇帝對他可沒有那麼客氣,不是用不痛不癢的奏摺砸過去,當場又扔了一個茶碗。
古鋒任那茶碗砸在身上又落在地上,只是跪著巋然不動。
“恕臣愚鈍,不知皇上為何如此震怒。”古鋒道。
“你還敢說!”皇帝怒道,“若不是你攀扯出嘉郡王,朕何至於如此被動?!”
“嘉郡王爺貪墨官銀,甚至買賣官職,插手訟案,這都是證據確鑿之事。如何是臣胡亂攀扯?”
皇帝見古鋒還敢如此振振有詞,恨不能立時讓人把這不省事的東西拖出去斬了。
古鋒卻繼續道:“皇上讓臣坐這大理寺少卿之位,臣定然要盡忠職守,方不負聖上所託。臣的職責就是查案,抽絲剝繭趁勝追擊,讓所有違法亂紀之人得到應有的處罰。瞻前顧後平衡各方勢力並非臣的本分,若臣是這種人,想必皇上也不會把臣安排在大理寺。”
皇帝再是怒火攻心,也不得不承認古鋒正正說中他的心思。若非古鋒是這種咬定青山不放鬆的性子,他當然不會把他放到大理寺,還諸多照拂。大理寺也並非一潭清水,他正需要這樣的人好好將大理寺整頓一番。
可如今他竟然不管不顧地先給他添了一堆麻煩,這也實在是情理之外意料之中的事。
皇帝冷眼望向在一旁看熱鬧的凌戟,陰惻惻道:“古卿說得對,各司其責方是為官的本份。神武侯,你對此有何看法?”
“臣覺得古大人和皇上說得對。”凌戟道。
皇帝大怒:“你少跟朕裝蒜!朕問你對如今之形勢你有何打算?!”
我可以不管麼?凌戟腹誹道,可是看著皇帝的神色也知道他是逃不開這吃力不討好的差事了。
“臣以為,此事牽連甚廣,當小心行事,從長計議。”凌戟彎身道。
皇帝就坡下驢地擺了擺手:“朕素知凌愛卿是有分寸之人,這件事就交給凌愛卿了,務必在年關之前將這些事妥善解決,朕不希望過個年還不得安生!”
☆、第78章 傅公子
凌戟領下差事出了皇宮,仍舊徑直回府去了。路上遇到一家賣糕點的鋪子,又進去買了些糕點,拎在手裡,另一隻牽著馬,慢慢往回溜噠。
“凌侯爺。”一道聲音突然從後面叫住他。
凌戟回頭一看,傅晉玉裹得嚴嚴實實,正站在不遠處微笑地望著他。
“果然是你。”傅晉玉走了過來,“凌侯爺這是要回府?”
凌戟笑著點了點頭,又道:“天氣這麼冷,你向來畏寒,怎麼不在府里窩冬,出來逛什麼?”
“難為你還記得我的這些事。”傅晉玉笑了笑,一口冷氣吸到嘴裡,喉嚨里一癢,忍不住輕咳出聲。
侍僕忙上前拍撫,傅晉玉擺了擺手,讓他退下。
“不過是老毛病,沒什麼大不了的。”傅晉玉道,“倒是凌侯爺,出去打了一年仗,如今竟然比從前還要戀家了。回京這麼久也未在別人的宴會上見過侯爺,我竟沒有機會與侯爺敘敘舊。”
“神武侯府的大門,傅大公子隨時可進。”凌戟笑道,“又何需在外面的宴會上相見。”
傅晉玉攏了攏身上的大氅:“我若今日登門,侯爺不會不歡迎吧。”
凌戟只是一讓身:“傅公子請。”
兩人便並肩而行,一起往神武侯府走去。
凌戟一回來,得了消息的方越笙立刻歡呼一聲,扔下書本從書房裡跑了出來。
他和凌戟天天相見,這半日不見如隔三秋的親熱勁兒到底是因為凌戟還是因為不用在書房裡讀書了,也是讓人分不清了。
“凌戟,你回來了。”方越笙跑到前院迎接凌戟,正看到凌戟與一個長身玉立的青年一起緩步行來。
方越笙也是有些意外:“傅大公子?”
傅晉玉向他點頭笑了笑:“方公子,別來無恙。”
方越笙收起原先的雀躍,彬彬有禮地寒暄回去。凌戟卻不顧及這些,走到方越笙身邊,拎起點心向他頰邊靠了靠。
“知道你愛吃無為齋的點心,買了你最喜歡的幾樣,歡不歡喜?”
方越笙看了一旁的傅晉玉一眼,矜持地抿唇笑了笑:“恩……歡喜。”
“那便好。”凌戟笑著摸了摸方越笙的頭頂。
傅晉玉只當沒看見他二人之間的情愫涌動,轉身看了看四周。
“聽聞皇上御賜的神武侯府仍在建造,這宅子應是供侯爺臨時落腳,居然亦是這樣敞亮精緻。凌侯爺果然聖眷正隆,羨煞旁人了。”
凌戟笑道:“說到聖眷正隆,誰敢在傅大公子面前洋洋自得?傅公子這樣說,我可是無地自容了。”
方越笙見他二人在那裡打官腔,混說些沒用的話,想想從前凌戟和傅家走得也算親近,跟傅晉玉亦是好友,怎麼如今這樣客套疏遠起來?
想想凌戟回京之後仍舊交好不生嫌隙的人,大概也就只有一個林玄英了。林玄英正是在平國公府落難之時竭力相助之人。至於他其他的朋友,那慕晨的叔叔是經辦平國公府一案的主審官,下手毫不手軟不說,甚至一直致力於給平國公府按定罪名,案子是否有隱情反倒放在後面了。
而清流之首的傅家,對於此事更是不聞不問,事不關已三緘其口。
各人自有各人的立場,朝堂之上沒有人會以公正與否作為行動的準則,凌戟理解他們的立場和選擇,卻也懶得再多加親近。
倒是那古鋒,自從入了大理寺,只管嫉惡如仇,處處管盡不平之事,向來不問對方官職大小,身份如何,立場在哪,眼中只有查案,查案,徹查到底絕不為外界所擾的鐵面作風,倒是讓凌戟刮目相看。
凌戟的心思,傅晉玉不是不明白,所以這麼久都未曾私下來往,以前的交情也就這樣漸漸淡了。
只有方越笙不明白這二人之間的奇怪氣氛是為何,看凌戟應對自如,自己也不願生事,接過凌戟手裡的糕點,便與凌戟一同往待客的那座飛虹院走去。
三人落座,小廝奉上茶水便退了出去,傅晉玉望向坐在凌戟身旁的方越笙,沉吟了一刻。見他絲毫沒有要起身離開的意思,凌戟也不開口驅人,傅晉玉也只能當作沒看見,該說的事情卻不能耽擱。
“聽說聖上將嘉郡王一案委派給凌侯爺負責?”傅晉玉開口道。
“查案的人還是古鋒古大人,本侯只是從旁協助,算不得負責。”凌戟笑了笑,話中的推諉之意毫不遮掩,連那笑容也是淡淡的,帶著疏離的冷意。
他並不想告訴傅晉玉太多東西,若是傅晉玉有所央求,顯然他定會客氣地推拒。
傅晉玉有些為難地蹙起眉尖,纖長的睫毛顫了顫,有些蒼白的臉色藏在大氅脖領上的黑色毛領間,顯出幾分清俊的驚艷。
方越笙看他這為難的樣子,想想當年傅老爺子大壽之時他顧盼神飛的風采,兩相對比之下,心裡就忍不住同情起來。何況那個時候傅晉玉是少有幾個對他十分友好的人之一,投桃報李,他也不能讓人家在這裡遭遇難堪啊。
方越笙拿手戳了戳凌戟,凌戟回頭看他,他就瞪了瞪眼。
“何必這麼欺負他。”方越笙拽過凌戟低聲道。
凌戟挑了挑眉頭,不答一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