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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玄英拿起方越棋的茶盅一連氣灌了下去,才吁了一口氣道:“凌戟是領了聖命前去的,把所有人都蒙在鼓裡。一路上大概趕得急了,這才早到了幾天。”
喝完了茶水猶自覺得不解渴,又看上了方越笙桌上的茶水。剛要端起來,方越棋卻伸手打了他一下,將茶盅搶了過去,瞪了林玄英一眼。
林玄英不由得覺得分外無辜,怎麼他幫著人跑腿遞消息,連多喝一杯茶水都不給嗎?!
方越棋仍舊拿了自己的茶盅續上茶水,遞到他手裡。
“凌戟領了什麼差事?”方越棋問道。
“這一次竟然連我也瞞在鼓裡。”林玄英嘆道,“據說和廣安侯有關,凌戟這次進京就是押著廣安侯來的,還有廣安侯的家眷。”
“廣安侯爺的家眷?”方越笙一愣,“廣安侯夫人和世子不是都在京里的嗎?許如信難道也去西北了?”
“那倒沒有。”林玄英道,“具體如何,我也不甚清楚,等著凌戟回來再問他吧。”
廣安侯府里,此時已是亂作一團。
管事跪在堂下,朝著許如信急道:“世子爺,西北那邊傳來消息,今日才到了老奴的手上。神武侯竟然帶兵攻破了老爺駐守的風琉城,將老爺抓了起來,還給老爺栽了一個罪名,說他養寇自重,有違天恩,今天神武侯回到京城,只怕老爺也要被押進大牢了!”
凌戟向來有分寸,廣安侯畢竟駐守邊疆這麼多年,也曾有過天大的功勞,又是勛貴世家之首,還不知道皇帝準備如何裁決,因此廣安侯私通西戎王子之事,他也全部封鎖下來,沒有對外傳揚。
許如信面色陰沉,眉頭緊皺思量沉吟著。
“世子爺,您快快想個章法出來吧,如今府里消息還沒傳開,等到老爺被押進京來,到時候就要亂了啊!”
“我知道了。”許如信頭疼地按了按額角,“我會處理的,你先下去吧。府里的事,還要你多多費心了。”
管事連連點頭:“這是老奴的份內之事。”忽而面色又為難起來,左右掂量了片刻,才又道:“還有一件傳言,老奴說給世子爺聽,世子爺也好早作準備。”
許如信前些時日為了湊集軍資四處奔忙,這些天又幫著許夫人打理內宅。如今府里庫房空虛,人心不穩,單靠許夫人一個女子管著後宅也是力不從心。許如信這些時日沒有出門,竟然不曾聽聞那些傳言。
“有什麼傳言你只管直說。”許如信皺眉道,還能有什麼比廣安侯獲罪被押進京城更了不得的事?如今他是侯府的樑柱,在外也有督辦軍資得力的功勞,皇帝對他也算欣賞,一切總算還未到窮途末路。
管事咽了咽口水,這才伏下身去道:“外面傳揚說,老爺在西北風琉城裡又養了一個外室,還生了一個兒子,如今已經七八歲了。還說,還說……”
聽了前面的事許如信已是面沉如水,手指緊緊扣著椅子扶手猶不自知,一顆心如同被千年寒潭浸在了水底,只覺得冰涼透骨。
“還有什麼?你只管全部說清楚!”許如信咬牙道。
管事忙道:“傳言還說,老爺只讓別人都管那外室叫夫人。老爺在風琉城裡駐守經營十數年,又有嬌妻愛子,所以才不願意回京城。就連每一次的軍資,也大部分都供養了那邊的廣安侯府。”
那邊的廣安侯府?!那邊能有什麼廣安侯府,只有京城裡的這一座,才是真正的廣安侯府!
“胡說!胡說!”許如信狠狠地一拍桌子,上面擱著的茶盅瓷盤噼里啪啦地碎了一地。
還不等他接著發火,卻聽後面傳來一陣混亂喧鬧,還有丫鬟一迭聲的哭叫:“夫人,夫人您醒醒啊!快叫大夫!夫人暈過去了!”
許如信一聽,再也顧不上前面,忙掀帘子進了後堂。廣安侯夫人不知何時帶著下人到了那裡,也不知道她將那些事情聽了多少,此時暈倒在地,被丫鬟扶在懷裡,眉頭緊皺面無血色。
“母親!”許如信忙上前去將許夫人抱了起來送到榻上,外面小廝將府里的大夫也叫了過來,一陣忙活,許夫人終於清醒了過來。
許如信偎在榻前,關切地喚道:“母親,您不要太過憂心,一切有我呢。”
許夫人眨了眨眼睛,才終於回過神來,一時思及剛才聽到的那些傳言,不由得悲從中來,一把將許如信抱在懷裡,哭叫道:“我的兒啊!我們怎麼這麼命苦啊!他怎麼能幹出那樣的事,他把你置於何地啊?!”
許如信一時心亂如麻,只能安慰道:“那些還都只是傳言,不知真假。說不定是神武侯故意放出來的風聲,想要我們侯府先自亂陣腳。母親切莫放在心上。”
許夫人哭道:“信兒,你不用安慰我了,我早就覺察出不對了。他再忙,邊關再亂,哪裡有一去十幾年不歸家的道理?便是皇上也幾次召他回來,他只推說軍情緊急,就這樣抗旨不遵。他就不想想,這將我們娘倆置於何地啊?!他還次次索要那麼多軍資,要我兒費盡心力替他謀劃,結果卻是供著他和那個賤人在邊關快活!”
許夫人只管自己發泄了個痛快,這些話卻字字如刀,都插在了許如信最痛之處。
他對廣安侯的記憶仍是年少時那個英勇無敵的高大武將,那時正是廣安侯打敗了兵強馬壯的西戎軍隊,憑此軍功得封侯爵之時。
那時他何等威武,何等風光!
身著盔甲的廣安侯將他高高地抱起來,舉著他坐在脖子上,如一陣風一般地在侯府的園子裡四處遊蕩……
在他的心裡,世上再沒有人能比得過那樣的一個男人!高大,英武,不可戰勝!
晌午時分,天上又飄下來片片的雪花。在這樣的漫天飛雪中,神武侯凌戟帶著軍隊押著犯人穿過城門,經過京城中最寬敞最繁華的那條大街,慢慢向著皇宮行去。
許如信站在人群中,面色蒼白地望著隊伍中押著的那輛囚車。
囚車裡關押著一個男人。他比他記憶中的要蒼老一些,縮著身子坐在車裡,也不復記憶中的高大。這一路上凌戟並未在衣著飯食上苛刻犯人,因此他身上穿著厚厚的棉袍,卻仍舊遮掩不住那發福的身形。他的頭髮仍舊烏黑,面上也未添多少皺紋,可是那雙眼睛,有些混濁,帶著些許驚懼與心虛,打量著京城的街道和四周的行人。
有什麼東西在心裡轟然坍塌,碎成一片一片,混著這漫天冰冷的雪花,紛紛揚揚地飄撒在天地間,最終消融得了無痕跡。
視線抖然模糊起來,一旁的小廝急道:“世……少爺,少爺您怎麼了?不要哭啊少爺。”一邊笨手笨腳地拿帕子給他拭淚。
被淚水模糊的視線當中,一抹熟悉的身影從人群中跑了出來,站在最前面衝著凌戟招手。
方越笙望著騎著神武駿馬的凌戟,心裡激動不已,像一旁的小姑娘大媳婦一般,連連衝著凌戟招手。
太——太帥了!出征了兩個月,凌戟好像又變帥了!真是的,他都不好意思了!
凌戟居高臨下,早就一眼看到方越笙。見他像只花栗鼠似地又跳又招手,面上不由得露出一絲笑容。
凌戟輕輕驅馬,偏離了街道中央,來到方越笙面前,在眾人疑惑的目光中向他俯身伸出手來。
方越笙一愣,看著凌戟:“這……這行嗎?不合規矩吧?!”
凌戟微微一笑,卻不出聲,只是仍舊向他伸著手。
身後一個中年商販起鬨道:“大將軍都這樣客氣了,小哥你猶豫個啥!”
因為圍觀軍隊入城,路人本就情緒高漲,此時也沒人覺得哪裡不對,紛紛高聲應和:“就是,就是!”
“跟將軍上馬!”
“跟將軍上馬!”
方越笙笑得臉頰飛紅,唉呀這些路人真是——太討厭了!
方越笙本來也不是顧忌這些規矩的性子,原本只是怕對凌戟影響不好,此時被這麼多人起鬨架秧,自然就開開心心地從了。
凌戟抓著方越笙伸過來的手,輕輕一使力,將人拉上了馬,放在自己身前。
黑馬不安地踢了踢蹄子,凌戟安撫地拍了拍它的頸子,它這才安穩下來,慢慢走回街道中央,繼續向前行去。
☆、第75章 抄檢
廣安侯被押入刑部大牢,皇帝下令此案由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三司會審。凌戟面聖之後交了差事,後面便沒他什麼事了。他也樂得輕鬆,離開皇宮就匆匆往府里趕去。
內侍在皇帝面前躬身道:“皇上,凌侯爺下了朝就直接回府了,別的地方哪兒也沒去。”
“他倒是放得下。”皇帝挑了挑眉頭,“朕還等著他求朕讓他將這個案子辦到底呢。”畢竟這麼大的一個功勞,都已經辦到了這個地步卻轉手送給別人,任誰也會覺得虧了吧。
“想是凌侯爺追求不同常人,不能以常理度之。”內侍低頭道。
皇帝聽著,不由得饒有興味:“那你說說,朕的這位神武侯,到底有什麼追求啊。”
“奴婢只知道,凌侯爺自從得封勳爵,便將原平國公府的一眾人等全部接進了神武侯府,至今也仍舊收留著他們,不知是個什麼打算。”
“平國公府啊。”皇帝眯起雙眼想了想,“當年若不是朕對平國公府網開一面,怕也是收服不了這個追求不同常人的神武侯為朕的江山效力。”
內侍忙道:“為皇上盡忠是身為臣子的福份,神武侯怎麼敢有這種大逆不道的想法。”
皇帝笑著擺了擺手:“嘴上說得好聽罷了。比如若不是有著難以割捨的好處,你這老奴又豈願意在朕身邊伺候這麼多年?你這看似隨口一句話,卻能讓朕對朕的臣子起了疑心,這要多少錢才能買你一句輕輕提點哪。”
內侍一聽,面上大賅,慌忙跪了下來:“奴婢、奴婢一心為君,從未敢有任何不忠的想法,望皇上明查!”
皇帝笑了笑,眼中卻沒什麼笑意:“行了,朕不過隨口一說,看把你嚇的。起來吧。”
內侍忙爬了起來,垂手躬身地站回皇帝身邊。半晌過後又聽皇帝道:“以後不要在朕面前搬弄是非,朕不希望有人豈圖左右朕的判斷。”
“奴婢醒得了,都怪奴婢多嘴。”內侍驚魂未定地叩首應道,心裡的驚賅怕是要幾天都平靜不下來了。
誰也沒想到,向來多疑的皇帝對那看似不守規矩的神武侯竟然如此信任,竟不容得任何人說他一句不妥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