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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老太太點了點頭,一臉和藹道:“辛苦你了。”
車夫連連擺手:“哪裡能受老太太的謝,老太太別嫌我們夫婦二人愚笨就好。”
方夫人擦了擦眼淚,看看方越笙,又拉過方越棋,嘆了一口氣道:“患難方見人心。往日什麼花團錦簇花言巧語都是虛的,哪裡比得上一顆真心來得可貴。你們這位朋友,可要好好謝謝他。”
方越笙道:“那是自然的。遭這一回罪,卻看清了幾個人,我也不枉大牢里走了這一趟。”方越棋只是有些彆扭地點了點頭。
車夫已經趕著馬車離開了,方夫人招呼著眾人先進院子。這座院子只有一進,正屋有三間,靠東的那間是廚房,東西廂房各有兩間,雖然有些小,卻也是十分妥當的落腳之處了。
方越笙等人進了正屋,他的兩個庶弟和三個庶妹便圍了過來,行禮問安。
方夫人道:“他們的姨娘已經托人買了下來,如今侯府落難,想要走的我都不攔著。你們兄弟姐妹一場也是緣分,日後卻怕是難以相聚了。”說完又要落淚。
幾個庶女圍了過去細聲安慰。那車夫的媳婦帶著方越笙和方越棋進了西面一間廂房,裡面已經備好熱水,讓兩人先去洗漱乾淨。
方越笙迫不急待地脫光了身上的衣裳,先拿皂角從頭到腳洗了好幾遍,才舒舒服服地泡進了桶里。
方越棋也洗乾淨了坐在另一個浴桶中,冷眼看著他一臉愜意的模樣,無奈道:“你這個樣子,侯爺看到了又得生氣。怎麼這麼不上進,堂堂世子淪落到如此地步,一個熱水澡你就滿足了?”
“不然現在怎麼辦呢。”方越笙睜開眼睛,扒在桶沿上看著方越棋。
方越棋氣結:“你就不生氣?我們遭受這番陷害,如今被貶為庶民,那幕後之人卻還逍遙法外,身居高位錦衣玉食,你就一點沒有不甘心?!”
“當然不甘心。”方越笙眉頭皺起,眼神里也閃出幾分憤恨。
“那你準備怎麼辦?!”方越棋撩水潑了他一把。
方越笙抹了抹臉上的水,臉色被熱水熏得紅撲撲的:“唔——先洗好這個澡吧。”
“你要氣死我!不上進的東西!”方越棋氣得連連拍水。
方越笙看了他一眼:“那你準備怎麼辦?”
“……”方越棋憋了半天,最終沒什麼底氣地嘆了一聲,“先洗好這個澡吧……”
“再吃頓好的。”方越笙雙眼閃閃發光。
方越棋看著他這個模樣,心裡積攢的那番沉鬱之氣似乎也稍微散了些。
是啊,要報仇,要奮起,總要從第一步開始做起。他們的敵人藏得如此之深,連皇上都能騙過,就算要揪出那幕後黑手來還侯府一個清白,也不是一朝一夕之事。
不能平常心對待,只怕心裡的仇恨早晚要先把自己淹沒了。
兩人洗了澡換上乾淨衣衫,從房裡出來之後,正屋桌上已經擺好了飯菜。四菜一湯都是普通的菜色,連以往侯府下人吃得都比這些要精緻,但此刻在兩人眼中看來簡直是無尚美味。
分量足足的一份菜飯全部下肚,兩人臉色終於回復了幾分神采,不再那麼蒼白憔悴。
傍晚時分,車夫的車終於又停在了小院外面。方越笙和方越棋急忙跑了出去,卻見先是林玄英掀開車帘子走了下來,又回身撩著車簾,一手扶著方侯爺慢慢下車。
方侯爺的樣子看上去比他們要狼狽得多,雖然沒有受刑的痕跡,卻精神萎靡,雙目無神,不知道受了些什麼折磨。
林玄英見方越笙和方越棋擔憂地圍了過來,忙道:“方侯爺挨了兩天兩夜沒有合眼,其他並無大礙,你們不用擔心。先讓方侯爺吃點東西去睡一覺,有什麼事都等明天再說吧。”
車夫扶著方侯爺進了院子,林玄英站在外面,看著方越棋和方越笙二人。
兩人身上穿著普通的粗布衣衫,頭髮也只是用布條簡單地一挽,沒有了以往的繁複衣飾,卻更顯出清俊的五官和挺直的身形來。
林玄英打量著這兩位養尊處優的小少爺,乍逢這般磨難,幾乎是從雲端跌落泥底,他們除了面色有一絲憔悴之外,卻仍舊雙目清亮,並無半分急躁憤恨的不平之氣。
若要重振侯府,便不能被仇恨蒙蔽了雙眼,這般肚量卻是必不可少的。
林玄英點了點頭,方越棋和方越笙卻被他打量得莫名其妙。
“進來院子裡坐坐吧。”方越笙開口道。
林玄英搖了搖頭:“天色已晚了,我還是不打擾了。”說完往四周看了看,這裡只有一輛騾車,他卻沒有騎馬也沒有帶下人過來。
方越棋沒好氣地道:“你要不要進來?”
“那好吧。”林玄英馬上道,“叨擾了。”說完抬腳走了進去。
☆、第51章 平民
方越笙和方越棋將林玄英迎進室內,林玄英里外打量了一番,拍了拍牆壁道:“這座院子是臨時買下來的。我比不上你們侯府財大氣粗,湊了些銀兩隻能買下這座小院子,委屈二位少爺了。”
方越棋知道他是有意打趣,若在以前,他就要開口嗆聲了。但是從侯府出事到現在,只有林玄英是真心為著他們奔走,又將一切安排得如此妥當,以前他看林玄英不順眼,多少有凌戟的原因在內,現在卻是不好總對人家冷著臉了。待要對他和善一些,卻又不太習慣,最後露出了一個很扭曲的笑容。
“好漢不提當年勇。”方越笙嘆了一口氣,“林玄英,你做得很好,不用妄自菲薄。”
林玄英挑了挑眉頭,這種被當作下屬誇讚的感覺是怎麼回事?
方越棋倒了一杯茶來遞給林玄英:“林公子深明大義,救侯府於危難之中,我們方家永遠記得林公子的大恩大德。”
林玄英有些受寵若驚地接了過來,連連道:“越棋公子不用這麼客氣,這是你們該謝的。”
“你說什麼?!”方越棋嘴角一扯。
“我是說,這是你們該得的。”林玄英忙道。
方越棋仍舊正色道,“現在我們一無所有,無法報答林公子的恩情。”
“沒事,先記著。”林玄英點頭道。
“林玄英!”方越棋終於繃不住公事公辦的姿態,瞪著他道,“我在說正經事,請你配合一點!”
“我自然要配合的,越棋公子請接著說正經事。”林玄英忙擺正臉色正襟危坐道。
方越棋懶得看他,直接道:“我們不能一直住在你這裡,受你接濟。”
“你們有什麼打算?”林玄英終於皺起眉頭,看向方越棋。
方越棋沒有回答,轉頭看了看方越笙。
他只是有這樣一個想法,至於更深遠的打算,他還沒有想過。
林府並不是什麼豪富之家,他們方府這麼多人住在這裡,若沒個可靠的進項,全靠林玄英接濟,他有多少錢也能給他吃窮了。何況林玄英現在還在啟明書院念書,自己都還沒個正經營生,將來他一定會入仕,他們只會成為他的拖累。
方越笙也點頭道:“堂哥說的對,這總不是長久之計。”
林玄英將茶碗放下,走到二人面前,道:“你們不用著急,總之先在這裡住著,有什麼難處也不要瞞著我。”
方越棋和方越笙齊齊點了點頭,林玄英吁了一口氣,露出一個和善的笑容。
說完之後,似乎便找不到別的話題,屋子裡短暫地陷入了沉默。
以前互有立場,見面不合的時候,反而爭爭吵吵十分聒噪,現在關係十分緩和了,又還沒有親近到那個地步,說完了正事之後,居然陷入了如此詭異的尷尬。
半晌過後,方越棋看林玄英坐那兒沒有要走的意思,終於忍不住咳了一聲:“林公子,你準備何時回府?”
“我下午去接方侯爺,是跟了你們的馬車來的。”林玄英道,“我的馬讓小廝騎回去了,現在我卻不知如何回去。”
“可以走回去。”方越棋道。
“太遠了。”林玄英臉色不愉。
“那你把車上的馬兒卸下來,騎回去好了。”方越笙出主意道。
“那是頭騾子。”林玄英臉色一黑。
“……”
方越棋輕咳一聲:“不然,讓車夫送林公子回去好了,就是要勞煩車夫再跑一趟了。”
“好嗎?”方越笙一臉真誠地看著林玄英。
林玄英看著這長相相似的兩兄弟,不由得笑了起來。他何時變得如此幼稚,為難作弄這兩個適逢大難少不更事的小少爺幹什麼。
林玄英站了起來,彈了彈衣袖,道:“不用了,林五和他媳婦是撥過來伺候老太太和夫人的,有什麼事也離不開林五出去張羅,就不用他再跑一趟了。我先回去了,改天再來看你們。”
方越笙和方越棋二人將林玄英送出大門外。方越棋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讓你進來,也只喝了幾杯茶水,沒有什麼好招待林公子的。”
“沒事。”林玄英笑了笑,“能為兩位小公子效勞,在下榮幸之至。”說著十分有禮地微微彎身抬手。
方越笙道:“林公子,真的不騎那頭騾子嗎?好歹能四條腿跑。”
“不用。”林玄英站直身體,黑著臉冷哼一聲,大步地走遠了。
二人關了院門,林五媳婦走過來道:“兩位少爺,老太太喚你們過去。”
二人連忙去了老太太房裡,方夫人已經坐在那裡。
老太太年歲已高,十分怕冷,屋裡生著炭盆也不管事,方夫人便服侍著老太太坐在床上,身後靠著枕頭,上面蓋著厚厚的棉被,才能扛住屋裡屋外的寒氣。
方越笙和方越棋都在老太太床前的矮凳上坐下,方老太太挨個地摸了摸臉頰,才嘆道:“唉,總算是塵埃落定了,人沒事就好,人沒事就好。”
“不肖子孫讓老太太擔心了。”方越棋有些微微的哽咽。
老太太拍了拍他的頭頂,輕聲道:“這一次我們方府栽了這麼大一個跟頭,只可恨往日交好的世家老友,沒有一個個伸出援手,全都躲得遠遠的,實在令人齒冷。反而是這位林公子,仗義相助,殫精竭慮毫不保留,實在是一個值得相交之人。你們二人,千萬要記得人家的恩惠,無論如何報答都是應該的,這是比患難之交更難能可貴的一份情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