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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是最近幾天年修齊總在百姓中間忙活,杜若才算找到一絲契機,能再與他相處。
縣衙的倉庫十分寬裕,因此這次救助災民不過是苦一些累一些,財政上倒沒有什麼壓力。年修齊本來就是個閒不下來的人,因此每天也是忙得不亦樂乎,元靖辰不敢跟著秦王,小小的身影便每天跑在年修齊屁股後面忙東忙西。他別的事情做不了,撒嬌賣乖安撫一下受災的民眾倒是一把好手。
杜若拎著籃子從家裡出發,走過幾條街道便到了受災最嚴重的那一處。年修齊正與一群衙役忙著施粥和統計災民情況。
杜若遠遠地望著年輕的知縣那張笑得十分開朗的臉,抓著籃子的手緊了緊,深吸了一口氣,才走了過去。
“年大人——”杜若在他身邊站定,怯怯地開口喚了一聲。
年修齊聞聲回過頭來,一見是她,將手上的活交給其他人,笑著走過來道:“杜若姑娘,你也來了。這些天沒有時間去看你,你家裡怎麼樣啊?需不需要我派幾個衙役過去掃掃雪,幫你家房子加固一下屋頂。”
杜若連連搖頭:“沒關係的。我很好,年大人不用為我擔心。”
她有些拘謹地將籃子遞上去:“這是我在家做的幾樣點心,年大人忙了這麼久,還沒有吃飯吧……”
她話音未落,縣丞從年修齊身後繞了出來,一臉諂媚地捧上一隻精緻的食盒道:“大人,這是從您最愛的那家酒樓買來的飯菜,您快趁熱吃吧。”
杜若一見,臉立刻漲得通紅,忙把籃子收了回去。
年修齊臉上笑意淡了些,看向縣丞道:“我這裡有呢,別只管我了,那班衙役兄弟都忙了一上午沒得閒,你快帶他們分撥去吃飯吧。”
說完伸手搶過杜若手裡的籃子,拉著杜若走到一邊的棚子下面暫避風雪,笑道:“好久沒有嘗到杜姑娘的手藝了,我可想念得緊呢。”
杜若臉色漲紅,深深地低著頭,不知是緊張還是羞澀。
上一次年修齊吃她做的飯,就是她下毒那一次。眼看著年修齊從籃子裡拿出一塊點心,毫無芥蒂地放進嘴裡,一臉滿意地嚼了幾口,笑著贊道:“杜姑娘的手藝又精進了呢。以後誰娶到杜姑娘為妻,都是三生有福了。”
杜若眼睛裡有些紅熱,自己吸了吸鼻子,按下那股湧上來的酸澀,坐在年修齊身邊,將籃子裡的點心和飯菜都擺了出來。
“杜若一身血海深仇,根本從未想過嫁人之事。年大人莫要取笑我了。”杜若微笑著道。
“那怎麼行。你一個孤伶伶的弱女子,當然要嫁一個好男人,生一堆的孩子,有一個大家庭。這是走出仇恨的最好方式。”年修齊認真地道,“你放心,你既然叫我一聲年大哥,長兄為父,我一定在離任之前幫你尋一門好親事,看著你風風光光地嫁出去。”
杜若面帶微笑地聽著年修齊為她編織的美好前景,乍然一想似乎真的非常完美,轉念之間卻又淒涼悲哀,心痛如絞。她暗中咬緊牙關,不讓自己露出悲傷的神色,點點頭道:“杜若多謝年大哥關心,一切但憑大哥做主。”
年修齊高興地點點頭,和杜若一起吃完飯,又到暫時安置難民的棚子裡面看望了一圈,這才往準備回縣衙去。
“叫輛馬車吧,我送你回去。”年修齊哈著手,口裡吐出的白氣瀰漫在空氣里,抬腳往車夫那裡走去。
杜若停住腳步,年修齊疑惑地回頭看她。杜若笑了笑,道:“難得這麼大的雪,雖然帶來了許多麻煩,可是雪景也是難得的。年大哥,不如陪杜若走一程吧。”
年修齊歪頭想了想,也沒有什麼要緊事,便點了點頭。杜若緊趕兩步走上來,抬頭沖他調皮地一笑:“年大哥,走吧,我送你回縣衙。”
“為什麼是你送我啊……”年修齊嘀咕道,倒也沒有堅持。
杜若笑道:“年大哥任上只有三年吧,杜若可是要在這裡呆一輩子的。年大哥有心送我,隨時都可以。杜若想和年大哥同行一程,卻是走一次少一次了。”
年修齊只覺得她話中之意淒清冰涼,猶如這漫天大雪,讓他聽在耳里,忍不住也感到一陣歲月荏苒的心酸。
杜若卻似乎毫無所覺,只是隨便說說似的,仍舊面帶著微笑,慢慢地走在年修齊的身邊,將每一步都踏得分外珍惜。
年修齊本不是心思細微的人,但是從杜若身上散發出的那種莫名的感傷卻讓他漸漸地不自在起來。他幾次想挑起話題活躍一下氣氛,卻因為杜若的不配合而進行不下去,結果就是越來越尷尬。杜若似乎只想這麼靜靜地和他走一路,年修齊卻只覺得這條本來不算長的路幾乎長到走不完了。
再長的路也有終點,縣衙那巍峨的儀門終於在望,年修齊總算在心底暗暗鬆了一口氣。兩人走到儀門前面站定,杜若不說話,年修齊只好有些拘謹地抬手指了指縣衙裡面:“我到了。”
杜若輕聲恩了一聲,低下頭去,看著腳下被踩污的白雪。
年修齊抓了抓頭髮:“要不要進去坐坐?反正天色還早。”
杜若笑著搖了搖頭:“不了。我一個安分守已的百姓,沒事往縣衙里坐什麼坐。既然到了,那我走了,年大哥,改天見吧。”
年修齊呆呆地哦了一聲,看著杜若轉身離去,卻在暗地裡悄悄地長出了一口氣。
正想雀躍地奔回縣衙,去看看自家那個矯情的秦王殿下現在怎麼樣了,不知道有沒有又畫什麼莫名其妙的畫,卻聽得身後的杜若“咦”了一聲,似乎十分疑惑,他腳步一頓,只好回過頭去。
杜若卻沒有看他,只是皺眉望著正匆匆遠去的一個身影,面色顯得有些沉重。
“怎麼了?你認識那個人?”年修齊走到杜若身邊,一起望著那個人。
“他剛才從縣衙里出來的。”杜若看向年修齊,“大人不知道他是誰嗎?”
年修齊倒是看到一個人影從儀門裡出來,他剛才心裡只想著秦王,根本沒有注意到這行色匆匆的路人的臉。
他搖了搖頭:“我沒注意。”
“大人,如果我沒有看錯,這個人應該是索家的人。”杜若凝眉道。
“索家?”年修齊驚道,“杜姑娘,你確定嗎?索家的人怎麼可能從縣衙里出來?”
杜若抿唇思索了片刻,確信地點了點頭:“沒有錯的。這個人我也只見過一面,他是索家子弟當中難得不愛出來惹是生非的人,所以在百鳳縣裡反而沒有什麼人認得他。但是我以前被索海欺負的時候,這個人出來阻止了索海,索海似乎挺怕他,所以我記得特別清楚。”
“可是……索家的人不是都離開百鳳縣了麼?而且秦王也說,出動王府侍衛也一個都沒抓到……”年修齊困惑地喃喃自語,“他怎麼會從縣衙里出來呢?”
百思不得其解,年修齊也只得將這個問題先放一邊。將杜若送走之後,他快步跑回縣衙後堂,跑了好幾個房間,才在後院的花園裡找到秦王。
“殿下。”年修齊跑了過去。秦王轉過身來,他身披一身純黑的大氅,潔白的雪花在黑色的衣衫上零星地掛著,呵出的白氣模糊了俊美的容顏。
“外面的事辦完了?”秦王走過來迎住年修齊,展開披風將他裹在懷裡。
年修齊點了點頭,又急道:“殿下,我跟你說,剛才在縣衙外面,我看見索家的人了。”他便將剛才和杜若在儀門外看見的那一幕說了一遍。
“殿下,索家的人怎麼會出現在縣衙里呢?他來幹什麼的?殿下有沒有見到他?”
秦王皺眉想了想,道:“沒有啊,我沒有見過此人。會不會是他在縣衙里有別的認識的人?索家在百鳳縣這麼多年,一定和官府有勾結的。流水的縣官,鐵打的書吏,底下的人跟索家必定有盤根錯節的關係。修齊也不用太緊張了。”
年修齊順著秦王的話想了想,點了點頭:“沒錯,應該是這樣的。可是他來找縣衙的人幹什麼?不會又有什麼陰謀吧?他們會不會對殿下不利?”
秦王笑了笑,將年修齊抱緊了些,親了親他的耳邊,道:“修齊不用擔心。區區一個索家,本王還不放在眼裡。”
“殿下可不要掉以輕心。”年修齊怨怪道,“輕視敵人就是最危險的事情。”
秦王笑著連連答應,攬著年修齊在後花園的雪地中悠然漫步。
百鳳縣的街道上,一個衣著毫不起眼的灰衣人低著頭匆匆而行。因為這漫天大雪的緣故,街上很多人都是這副形貌,他更不會引起什麼注意了。
灰衣人走到一個小巷子前面,往四周看了看,見四下里無人,這才往裡一拐,身形消失在幽暗的小巷深處。
他一直走到巷子的盡頭,眼前已是一條死路,尋常人誤入之後都要折返了,但灰衣人卻又是一拐,似乎走進了石牆的深處。
吱啞一聲,一扇木門被推開,他回頭將門仔細栓好,這才抖了抖身上的雪花,順著小院當中的石板路走向院子裡惟一的一間房子。進了房間,裡面也只是一處平平無奇的民居,灰衣人走到牆角處按了幾下牆上的石磚,完整的一面牆上便出現了一個門洞,從裡面傳來溫暖的氣息。
灰衣人走了進去,門洞裡卻是布置雅致的一間房間,比外面的不起眼完全不可同日而語。
他將懷裡捂著的包裹掏出來放到桌子上,恭敬地道:“公子,請用膳吧。”
“滾!”一道憤怒的聲音從裡面傳來,還帶著鐵鏈相擊的清脆之聲,一隻花瓶也同時飛了過來。灰衣人躲了一下,那花瓶便碎裂在他身後的牆壁上。
灰衣人老老實實地鞠了一躬,仍舊恭敬有禮地道:“我馬上就走,請公子用膳,就算生氣,也不要和自己過不去。”
他說著轉身要走,那聲音卻又喊住他:“你站住。”
灰衣人停住腳步:“公子有什麼吩咐?”
“吩咐不敢,我只問你一個問題。”那聲音的主人慢慢地從不甚明亮的裡間里走出來,他一身淡雅青衫,黑髮如瀑,長身玉立,向來溫文爾雅的眉眼間卻滿是凌厲之色。
這個被軟禁在此的人,居然是那幾日前就離開百鳳縣欲尋蕭國大軍的傅紫維。
傅紫維舉起被鐵鏈拴縛的雙手,咬緊牙關,一字一字地道:“我只問你,你的主人到底是誰?!他為什麼要把我軟禁在此?!他到底何時敢來見我?!”
灰衣人恭敬地低首道:“公子,我不能告訴你我家主人是誰。主人現在不來見公子,只因時機未到。公子不會被永遠軟禁在這裡的,主人也不會傷害公子。請公子安心等待。”說完,灰衣人便退出門洞,又在牆壁上按下機關,牆面轟然闔上。
“站住!你不要走!”傅紫維氣急地跑了過來,離門洞處還有四五步的距離時卻被繃直的鐵鏈猛地拽住了,再也前進不了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