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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秦王是不是那令人痛惜的君子之一?!年修齊不由得在心底抱著一絲幻想,他不能接受曾經令他高山仰止的男人居然是如此的——不自愛不自重。
年修齊罵人的話實在有限,秦王是不自重的,傅大人是不自重的,反正都是不自重的。
輕兒看他搖頭晃腦又犯起痴態,感傷地搖了搖頭,扶住年修齊道:“公子,我扶你回去休息吧。我去給您煎藥。”
比起移魂之事,風寒實在是不值一提的小病。幾貼藥吃下來,年修齊就完全好了起來。
所謂失心瘋之事只有輕兒一個人知道,他也有意替自家公子隱瞞。有這樣貼心的人兒在身邊,年修齊覺得這便是他不幸之中的萬幸了。既來之則安之,年修齊雖年齡不大,這個道理卻懂得透徹。
身體好起來之後,年修齊開始著手了解自己府里的狀況,這一了解,他才知道自己已經窘迫到何種地步。
種種繁鎖之細節他弄不太清楚,只是結果十分清楚:他馬上就要沒錢吃飯了。
“我——我去街上賣幾幅字畫,先貼補一二吧。”年修齊坐在帳房裡,愁眉苦臉地道。
站在一邊的帳房先生捻了捻長須,開口道:“公子一幅字畫能賣多少錢?”
“一二兩銀子總有吧。”
帳房先生抬眼看了一眼自家主人,到現在他還從沒見過這花孔雀一樣的公子進過書房哩,他倒是挺有自信。不過衝著自家公子向來的名聲,不管他畫成什麼樣子,應該也會有一些浪蕩子不惜花費巨資捧場吧。
帳房先生面色不變,又繼續道:“公子可知自己府上一天要花費多少銀兩?就算我們勒緊腰帶過日子,少說也要五十兩才夠院子裡的人過活,這還不算給僕役丫鬟們的工錢。何況公子交遊廣泛,總免不了有一些應酬。”
年修齊張大了嘴巴看著帳房先生,帳房先生微微向後退了一步,彎下身去。
輕兒在一邊舉著紙扇給年修齊扇風,想了想道:“公子,您是千金貴體,身份尊貴,怎麼能去街邊拋頭露面。我看不如——”
“哦?你有何對策,快快說來。”年修齊眼巴巴地抬頭望著輕兒。
沒想到進京城之前他就為四兩銀子窘迫,進了京城之後還要為沒錢傷透腦筋。他本是進京趕考報效朝廷來的,怎麼一直被困在這等俗務之中脫不開身呢?!
輕兒殷勤地打著扇子,繼續道:“我是說,公子不如去找傅大人求求情?!我一直覺得傅大人是個好人,對公子也一直很好的……哎喲!”
年修齊拿起毛筆,毫不留情地在輕兒腦袋上敲了一下。
輕兒捂著腦袋,委屈地看著自家公子。
“這種事莫要再提,我情願去街邊賣字畫。”年修齊站起身一拂袖道,把桌案還給帳房先生,帶著輕兒往外走去。
剛出了門檻,年修齊停住腳步,抬頭望天想了片刻,轉頭十分鄭重地教育輕兒道:“傅大人不是好人,依我看,傅大人肚子裡比秦王還壞。輕兒,看人不能只看表面,你要記住公子的話。”
輕兒哦了一聲,點點頭表示受教。年修齊這才滿意了,讓輕兒帶路,去書房。
丞相府中,正在書房裡用功的傅紫維突然鼻子一癢,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推門進來的秦王元昊挑了挑眉頭,一邊走過來一邊道:“怎麼了?身體不舒服?說起來本王今天也覺得不甚舒服呢。”
“沒有。你從宮裡拿出來的這薰香味道太濃烈了些,俗,下次你自己留著用吧。”傅紫維揉了揉鼻尖不滿地道。”行了,這稀罕玩意兒宮裡妃子都難得一見,你哪兒那麼多講究。快去準備一下,今日太后召見,你可給本王打起精神來好好應對她老人家。”
第8章 人人都愛本將軍
傅紫維放下毛筆,看向元顥問道:“太后娘娘為什麼這個時候召見。”
元顥輕哼了一聲:“還不是我那位好哥哥,當朝太子督治河患功成歸來,太后娘娘這是要給他長臉呢。”
“太后娘娘還召了誰?”傅紫維已猜到幾成,還是問道。
“父皇自然是要去的,李家的人也少不了,還有一個呂東洪。”元顥隨手翻著傅紫維看的書,回道。
傅紫維搖頭道,“太后這是想把呂東洪也招到太子那邊去,這偏袒的心思還真是連遮都懶得遮了。”
“她是太后,皇帝的親娘,太子的親奶奶,權傾朝野的李家都是她身後的助力。”元昊哼笑道,“她有什麼好遮的。”
“你聽聽你說的話,太后娘娘就不是你的親奶奶了?”傅紫維伸手把自己的書搶回來,“我看你要是有太子殿下一半乖巧,你奶奶都不至於這麼不待見你。”
元顥擺了擺手道:“行了,我知道太后見我就煩,這不是來找你了麼。別在這邊說廢話了,快去準備準備,討她老人家高興就看你的本事了。”
傅紫維也知道晚上這酒晏大概能讓元顥好幾天都吃不下飯,當下也不多說,讓元顥在書房等著,自己回房換衣裳去了。
且說年修齊那邊從書房裡取了文房四寶,又讓兩個僕役幫忙搬了個小桌子和椅子放到街邊,開始當街賣起字畫來。
他又不是什麼名家,字畫之類的自然無人問津,在街邊坐了一中午,倒是有不少不識字的百姓過來請他看看家書回回信什麼的。雖然所賺不多,卻是自己勞動所得,又幫助了別人,年修齊覺得很是愜意。
輕兒看著錢袋裡寥寥幾枚銅板,卻是愜意不起來。
“公子,您真的打算就這麼做下去麼?”輕兒開口道,“不是輕兒潑您冷水,照公子您這個做法,過不了兩天府里的人都要挨餓了。”
年修齊抓了抓頭髮:“那怎麼辦,我只擅長這個。”把筆尖放在舌尖上舔了舔,想了片刻又道:“我剛剛想過了,我一個人實在住不了質子府這麼大一個宅子,也用不了那麼多人伺候,反正我又養不起,不如都遣散了吧。”
“公子您說什麼?!”輕兒瞪大了眼睛。
年修齊為難地道:“我說得不對麼?難道身為質子,不可以擅自離開質子府?不能遣散僕人?”
“那倒沒有。”輕兒也皺起了眉頭,“只是公子您身為雲水皇子,向來自持身份,現在說要遺散質子府,我怕您以後病好了,會後悔的。”
明明如此不知自重,這算是什麼樣的自持身份?!年修齊難得地腹誹別人一句,卻是腹誹在了“自己”身上。
“就算是‘病’好了會後悔也管不上了。”年修齊看著輕兒,又教導道:“輕兒,你要記住,並不是看上去家財萬貫門庭若市的才叫有身份。人若不能尊重自己,也必不被他人重視。君子當重義輕利,身正影端,方是立人之本。”
“哦……”輕兒眨著眼睛應了。這話不像“傅大人不是好人”那麼簡單易懂,年修齊也不知道他是聽懂了還是沒聽懂。倒也不求他今日就頓悟,來日方長,他一定要把這個小家僕的錯誤認知扭轉過來。
年修齊一撣衣袖,正欲坐正了繼續完成手下的一幅字,卻突然有個人影從街上撲了過來,還未反應過來之前,手卻被人握住了。
“這不是秀棋公子嗎?!”那人身子趴在桌子上,兩隻手親密地握著年修齊握筆的手,一臉涎笑地看著年修齊的臉龐:“自從那日在將軍府得見公子一面,在下一直魂牽夢繞,難以忘懷。聽說秀棋公子前幾日陪同秦王殿下游湖去了,該當正是濃情蜜意。怎得現在一個人坐在街邊,孤苦伶丁,看得在下好不心疼。”
年修齊一把抽出自己的手,墨水在紙面上洇開幾點墨漬,辛辛苦苦寫出來的作品就這樣廢了。
年修齊心底生怒,瞪向來人。面前這浪蕩子卻還欲得寸進尺,想要轉到桌子後面來。
輕兒上前擋住了他:“這位大人,我家公子不認得你,請你不要無禮,衝撞了我家公子,你擔待得起麼?!”
年修齊微微訝異地看了一眼輕兒。這小家僕對秦王傅大人呂將軍都是一副殷勤模樣,秦王和傅大人對自己動手動腳的時候,輕兒還不准他反抗。現在倒是硬氣起來了,言語裡還頗有點居高臨下的氣勢。再看看面前的這個男子,雖然一身錦衣,卻並無貴氣,年修齊便明白過來,自家這個小僕還是個懂得看人下菜的。就算要賣公子,那也是要賣給王公貴族的。
這么小的年紀,為人卻如此勢利,這可如何了得?!年修齊不由得又有些發愁了。
他卻沒想到,秀棋身為雲水皇子,再是風流隨性,又豈是隨便什麼人都能碰他的?!
那男人被輕兒擋住,只看到秀棋坐在輕兒身後,一臉低眉順眼的樣子,不由得更是心癢難耐。
自從那日跟著他在朝中任三品大員的老子爹去呂將軍府上赴晏,見到了聽聞已久的雲水質子秀棋公子,先便被他那勾魂攝魄的面貌和身段勾去了三分魂魄。可他雖然一顰一笑眼波流轉間淨是要勾引人的氣息,卻偏偏不願施捨他們這些凡夫俗子一眼青睞,就只對著呂將軍施展渾身解數。
只那一次看得見吃不著,便讓他惦記到了現在。聽說他最近得罪了秦王,早已失寵數日,最近都窩在質子府沒有出門,如今更是一個人來到街邊拋頭露面。這不正是印證了那幾位王爺大人早已玩膩了,現在就是輪也該輪到他了吧?!
男人橫眉看著輕兒道:“滾開!我在跟你家公子說話,你是個什麼東西?!”說著就一把揮開輕兒。
輕兒身子纖瘦,被那人大力一推,竟然撲倒在路邊。
年修齊忙去扶起他,怒瞪著那人道:“你這惡人!天子腳下,你竟然如此橫行霸道,還有沒有王法?!”
那人被年修齊一瞪,頓覺骨頭都蘇了半邊,當下也不管還在街邊,路過的百姓都已經開始往這邊張望,伸手就去撈人:“質子,是在下的錯,在下驚擾了公子,給公子賠個不是,不如公子隨在下回府,在下給公子壓壓驚……”
“滾開,你這惡賊!”年修齊惱怒地揮開那人的手,扶著輕兒起身,想要收拾起東西回府,不欲在這大街上跟這種人糾纏。
想他也是堂堂七尺男兒,功名在身,竟然連上街也要防備被人騷擾,真是可悲!
那人還不死心,想要湊到年修齊身邊,又被輕兒擋在外面,又不敢再動手。幾次三番下來鬧出的聲響越來越大,行人紛紛向這邊看了過來。
“什麼人竟敢在大街上生事?!”
年修齊著急想擺脫這浪蕩子,卻又苦於無法脫身時,身前突然響起一道熟悉的聲音,幾雙腳也停在近前。
年修齊抬頭一看,竟然是呂東洪帶著幾個人走了過來。在年修齊的心目中,呂東洪為人正派,剛直不阿,看到是他便不由得鬆了一口氣,至少呂將軍不會仗勢欺人,更不會因著對方的身份就忌憚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