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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修齊一時驚呆了。這——到底是什麼狀況?!
明姬的婢女大驚失色地跑了過來,扶著明姬驚叫道:“娘娘,您怎麼了娘娘?!不要嚇唬我啊。來人啊,快去請御醫!”
幾個小婢女應聲,慌慌張張地跑走了。年修齊一頭霧水地望著眼前這如臨大敵的混亂場景,腦子裡還有些轉不彎來。
她明明站得好好的,怎麼就跌倒了呢?
明姬身邊的內侍帶著兩名粗壯的婆子走到年修齊面前,一臉憤怒地指著他道:“好你個狠毒的東西!明姬娘娘如此溫和可親,你居然下此毒手!把他拿下,等侯殿下發落!看看殿下會不會向著你這謀害皇嗣的公狐狸!”
“等等,我沒有……”年修齊急道。
“住手。”明姬靠在婢女小桃的身上,虛弱地道:“不關秀棋公子的事。是我不小心,我相信他也是無心的。”
這話無異於火上澆油,年修齊不敢置信地看著這個滿面柔弱的女子,他再懵懂無知也看出來了,這個女人在故意陷害他。可是為什麼?!他對她一點威脅也沒有,甚至以後恐怕見都不會再見上一面,她做這種事又有什麼好處?瘋了吧?!
年修齊卻想不到,他今日出現在後院之中,根本無人相信他是迷路誤入。誰都知道,王府後院戒備森嚴,如果不是秦王有意放行,誰能“誤入”這裡?秦王讓一個男人進了後院,不是寵愛至極又是什麼?京城勛貴褻玩男寵並不算罕見事,放到後院卻屬荒唐,難道還真準備封一個男人當王妃麼?
這般判斷本是不錯,只是他今日那般險遇卻是誰也預料不到的。因此遭遇這一出陷害,年修齊在他們面前根本百口莫辯。
對方處心積慮陷害他,年修齊也知道辯解無用,因此沉默下來,不再多說一字。
明姬被婢女攙扶著回到園中六角小亭,斜倚在鋪了軟毛氈的亭邊座凳上,身上裹了雪白的皮裘,頭靠在婢女懷裡,柳眉微蹙,面色雪白,看上去真是虛弱可憐極了。她吩咐內侍不得對年修齊無禮,年修齊被迫在石凳上坐下,和滿亭子的人一齊等著秦王的到來。
年修齊知道秦王對於子嗣的重視,這些人上來就扣他一個謀害皇嗣的罪名,還真是其心可誅。秦王會信嗎?!
他低下頭,摸了摸懷中的帳冊,微嘆一口氣。不管怎麼樣,趕快把這無聊之事了卻吧。李良軒步步緊逼,呂將軍離京在即,還有隱在暗處之人伺機而動,朝堂內外也是暗流洶湧,他一個飽讀詩書的秀才書生就算現在入仕無門,也不願意陷入這無聊的後宅爭鬥。
第84章
一行人等不多時,便見秦王帶著下人從遠處緩步行來。
年修齊一眨不眨地望著他。倒不是他對秦王多麼的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他主要看一看秦王是不是生氣了,有沒有相信那些誅心之言。
秦王的視線遠遠地便同他對上了。秦王也在一眨不眨地盯著他,面上的神情令人捉摸不透。
年修齊嘆了一口氣,索性放棄了這無用的嘗試。這些人一個比一個能裝,一個比一個會演,豈是他這一屆凡人能夠輕易看透的。沒想到移開視線的一剎那,他似乎看到秦王突然沖他挑起唇角笑了笑。這笑容和他一貫的假笑不同,具體哪裡不同卻說不出來,只是似乎這一笑讓秦王整個人都陽光起來了。
年修齊疑惑地看了他一眼,那抹笑已經轉瞬即逝,只是秦王的神色明顯柔和起來,讓他相信剛才看到的並非錯覺。
在這腥風血雨的關頭秦王樂什麼啊?!忘吃藥了還是吃錯藥了?
想不明白,年修齊便不再去想。這邊還有一位明姬娘娘等著他呢,這場戲才剛剛開幕,等一下潑髒水抹黑泥,定然無所不用其極,絕對跑不掉他的,他得在心裡做好準備。
秦王看著年修齊移開了視線不再看他,剛才的好心情也稍微收斂了一些,但仍舊是十分愉悅的。
他是沒有想到,他只是准許小書生出府一趟,回來之後他居然回復了幾分往日的神采。看著他時也不再惟惟諾諾眼神躲閃仿佛他是什麼洪水猛獸似的。要知道從那天開始小書生就變得對他百般抗拒,甚至恐懼,著實讓秦王十分鬧心。剛才與年修齊相視的那一眼,他從那雙靈動的眼睛當中卻只看到估量,猜度,評斷,獨獨沒有看到那些讓他煩心的害怕和恐慌。
小書生心思單純,單看他現在腰背挺直理直氣壯的樣子,就知道他必然有恃無恐,有所依仗。只是他依仗的是什麼呢?秦王對此感到興致盎然。
待到秦王落坐,眾人行禮,那被叫來的王府御醫也剛剛趕到,這大夫正是給年修齊解毒的那一位。他先向秦王行禮,秦王平和地點頭叫起,又叫他直接去給明姬娘娘診治。大夫只看秦王如此和顏悅色的模樣,就知道他今天的褲腰帶可以輕鬆一些了,至少不用拴著腦袋。
眾人都安靜地等著御醫的診斷。御醫給明姬號了脈,便向秦王稟道:“稟王爺,明姬娘娘並無大礙,老朽開幾副安神養胎的藥給娘娘,娘娘可以視自己的身體狀況,酌情服用。”
年修齊聞言看了御醫一眼,御醫只是淡定地從自己的小藥箱中取出紙筆,開始寫方子。這位御醫很大膽,這不明顯是在說明姬娘娘在裝模作樣麼?
明姬似乎鬆了很大一口氣,摸著肚子幾乎快要泛出淚來,看向秦王輕聲喚道:“殿下。”
秦王道:“說吧,到底怎麼回事?”
明姬看了年修齊一眼,垂首道:“無事,是臣妾自己不小心。孩子沒事就好。”
她不說,一旁的婢女內侍還有一堆,可以替她說。果不其然,最有資格替明姬說話的自然是那貼身侍女小桃,馬上就打抱不平地接上了話,將方才明姬是如何溫柔可親地對待年修齊,又是如何摔倒的事說了一遍。雖然字裡行間沒有明說是年修齊動的手,看似客觀地將方才所發生的事講述了一遍,卻又字字指向年修齊,讓年修齊連辯解都無從辯解。人家並沒有明說是他,他要如何否認?
看起來明姬也不並愚蠢,沒指望秦王這一次就降罪於他。明姬怕他在後院立足,先在這裡埋下一根刺。如果年修齊真的住進了秦王的後院,只怕還有無窮無盡的陰謀等著他。
只是這些算盤全都無用,他真的只是迷路而已。年修齊無奈地撫額嘆息。說起來這秦王府的偏門也有數個,那個小侍衛怎麼偏偏把他往這個門帶?他不會是秦王派來陷害他的吧?年修齊狐疑地看向秦王,如果是這樣,剛才他那個詭異的笑容就可以解釋了。真是一個卑鄙的男人!看錯他了!
還不知道自己已經被懷疑了的秦王裝模作樣地沉吟了片刻,看向年修齊道:“本王不偏聽偏信,你有什麼要說的?”
其實年修齊說什麼對於秦王都無所謂,後宅女子的這些手段在他面前根本不值一提,那些陰謀更是無所遁形。只除了他建府之初時年輕勢弱,被太后坑了一回失去了第一個孩子,那簡直是切膚之痛。直至他能掌控一切,後宅一派和氣反而不是他想要的,只有她們去爭,去斗,他才能遊刃有餘,拿捏利用,將她們身後的勢力握在掌心,為我所用。
世人羨慕位高權重者三妻四妾紅顏無數,豈能知曉他每一次踏進這後宅之地卻並不比在朝堂上輕鬆。能讓他徹底放鬆下來的,這麼多年以來,也只有這個時而機靈時而愚笨的小書生而已。
小書生已經許久沒在他面前放肆過了,甚至不願見他,也不願意與他說話。好不容易在此相見,又見他恢復了以往模樣,秦王只想逗著他多說幾句話。
秦王看向年修齊的眼神柔和又親切,時刻注意著秦王的明姬豈會看不出來。她暗暗咬緊薄唇,纖秀的指甲扎入掌心。她又將目光投向那個“程秀棋”,卻見他皺眉望著秦王,手摸著胸口,神色之間隱有倨傲,簡直可氣又可恨。他一個委身於權貴的落魄皇子,艷名在外放蕩成性,裝什麼柔弱,又有什麼可傲的?!
年修齊摸著胸口卻不是裝柔弱,裡面裝的帳冊是他的“倚仗”,摸一摸他就能定神。倒並不是他要拿帳冊脅迫秦王什麼,他只需要找到一絲使命感,讓他擺脫自己百無一用的頹喪,就足夠他振作起來了。他的心思簡單得一眼就能望到底,反而令心機深沉之人無法看透。
三個各懷心思的人之間暗流洶湧,明姬的心思昭然若揭,剩下的卻是誰也看不透誰了。
年修齊撓了撓懷裡的帳冊,昂首對上秦王的視線:“秦王殿下,我只是誤入此地,望殿下明察。既然明姬娘娘無事,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秦王望著他沉吟不語,眉目深遂,看得年修齊心底忍不住腹誹。明明是個一點就燃的炮仗,這時刻裝什麼大尾巴狼?他到底想幹什麼?!
不待秦王說話,明姬身邊的內侍卻開口了。明姬的父親早年是以軍功封侯的異姓王爺,這內侍是侯府舊人,在侯府時地位不低,因此偶有放肆之舉,又見秦王從不計較,便越發大膽起來。
他斥道:“區區質子,也敢對秦王殿下和明姬娘娘如此無禮?!娘娘鳳體無事是娘娘吉人天相,豈是你脫罪的藉口?!”
明姬雖然看不透秦王的心思,卻顯然比她這內侍要了解秦王。他雖然表面斥令程秀棋自辯,實際上全無怪罪之意。這時候她若還要追究,豈不是自觸霉頭?她本就處於進可攻退可守的地步,因此心裡再不情願,也只能攔住還欲多說的內侍,心裡恨罵一聲蠢材,自己端起笑臉看向秦王和年修齊:“下人愚笨。程公子寬洪大量,還請看在他護主心切的忠心上,不要怪罪。”
年修齊看著明姬虛偽的笑臉,還有她身邊那些侍女太監同仇敵慨的忠僕模樣,心裡忍不住一股無名火起。
平白無故被人潑一身髒水,他可以忍。對方咄咄逼人,他也可以不計較。可是誣陷人不成還自作正義,再要用道德壓他一頭,就讓年修齊分外不慡了。
他一拍桌子站起身來,唬得明姬等人都是一愣,怔怔地看著他,不知道他要做什麼。
惟有秦王依舊一臉淡定。年修齊走到他身邊,從懷裡掏出帳冊拍到他面前。
“這是給你的。”年修齊微怒道。
“大膽,竟敢對秦王殿下如此不敬!”
“你才大膽!”年修齊轉身怒視明姬身邊那名內侍,“秦王在這裡,哪有你手指劃腳的份。”
“你——”那內侍臉色漲得通紅,指著年修齊說不出話來。撇一眼秦王的神色,見他面無表情,無喜無怒,卻著實心驚膽戰起來。
以前仗著自己出身侯府,明姬在秦王府又受寵,他才敢偶爾行些囂張之事,卻也不敢越矩。明姬如今身懷皇嗣,秦王為了皇位著想也會重視。能為明姬出頭謀利的事,他都會拿捏著分寸來做,倚仗的不過是秦王對於子嗣的重視,想來總不會錯的。但今日他這一出頭,卻似乎是,出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