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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院也掛著紅彩紅燈, 可偏偏寂靜中越發顯得凋零。呂文佩坐在鏡台前, 再三躊躇就是不想出去。
屋裡大小丫鬟屏息靜氣, 銀杏為難的看向東珠:再不出去就要錯過吉時了。
東珠胸口一悶,眼中帶著幾分同情, 看向鏡台前的主子。不出去怎麼行,前天呂家大嫂特意上門,千叮嚀萬囑咐, 不許主子小家子氣, 越是這時候越要展樣兒大方。
呂家大嫂說:「你是伯府正兒八經右夫人, 又不是見不得光的妾室, 這時候不大大方方見人,以後更難抬起頭。」
話是沒錯,可句句扎心,東珠都能聽得心裡流血。千金小姐聘回來的正妻, 這會兒得靠人前強撐,才能有那幾分正妻榮耀。
「夫人」東珠小心走過去,彎腰在呂文佩耳邊輕聲,「走吧,說不準出去就能碰到三小姐,有您在,三小姐總歸能在人前多兩分底氣。」
年兒……呂文佩心中又是一疼,血線樣流血,她的女兒真的再不理她,將她視為無物。
菱花鏡里的女子,因為胭脂看起來還鮮艷,可眼中悽然慘澹,仿佛被揉搓過的山茶花,雖然鮮艷還在卻遍體紅汁傷痕。
呂文佩閉閉眼,腦中一陣眩暈,睜開眼她強迫自己打起精神,她不能再把年兒,放在虎狼群中不聞不問。
「走吧」呂文佩把手搭在東珠手上起身。
主僕幾個走進東院,東院遠比想像更熱鬧,不說映霞苑有多少尊貴客人,只院子花叢邊、水榭里、亭台中、花棚下,就是各勛貴家的少夫人,甚至世子夫人。
這一刻這些花花綠綠的人,讓呂文佩手心冷汗粘膩,她覺得自己就像白天出洞的耗子,被人赤裸裸注視,忍不住一陣陣瑟瑟想縮回去。
斜刺刺忽然兩三個年輕媳婦,團團裹住呂文佩笑道:「呂姐姐在這兒呢,咱們幾個正要看嫁妝,不如你這主人家帶帶路?」
呂文佩定神分辨,都是往日熟人。瑟瑟的心舒服些:「大小姐住在掬慧院,我帶你們過去。」
掬慧院占地不小,現在卻被層層疊疊紅漆箱籠占滿,院裡除了看守嫁妝的家丁,陪嫁,還有人頭攢動各府看熱鬧的。
「我天!看這銀狐皮子!」
人群中小小驚動,呂氏被帶著往前擠了擠,從人群中瞄到一眼:雪白厚實,在冬日暖陽下熠熠生輝,雪白的刺眼,是宮中都不可多得的好貨。
「哎呀,那算什麼,你去看前三台御賜聘禮,整棵的紅珊瑚樹。」
另一個不服氣:「皇上御賜當然不一樣,要看娘家陪送,你去看第五抬,桂圓大貓兒眼石,太陽底下比貓兒眼亮十倍。」
人太多太擠,呂文佩頭暈目眩,不知什麼時候被擠了出來,她也無心再看嫁妝,那一眼銀狐皮就夠了!
她的思年永遠不可能有那樣一件皮子。
擁擠的人群,看不見自己丫鬟在哪兒,呂文佩轉身往外走,偏偏嗡嗡嗡的議論聲往耳朵里鑽:
「聽說光壓箱銀就兩萬……」
「褚夫人好大手筆,把玲瓏坊、集雅閣,都陪給王妃了。」
「魏大人當日也是瞎了眼,才……」
「大小姐這嫁妝二十萬擋不住……」
嗡嗡嗡、嗡嗡嗡,讓人頭暈眼花。呂文佩無心再聽,急匆匆往外走,偏偏冬日微風又送來兩句:「三小姐就可憐了……」
另一個聲音「到底嫡庶有別……」
呂文佩站住腳跟狠狠轉身,她女兒什麼時候成庶女了?
滿院都是大紅掛彩的箱子,人頭攢動圍著嫁妝驚嘆:「哎呀,西山還有個八百畝農莊!」
「那貓眼石聽說是北境親王王冠上的寶石!」
人挨人、人擠人,根本無人主意到她。呂文佩忽然就心灰意冷,她女兒是嫡女又如何?到時候嫁妝被比的連庶女都不如。
「夫人、夫人」東珠終於擠出來看見呂文佩,看見呂文佩胭脂都無法遮掩的慘白臉色,「夫人,您怎麼樣了?」東珠擔憂的低聲問。
呂文佩搖搖頭,扶住東珠的手借一點力氣:「咱們去看年兒。」
魏思年在花棚招待一些年齡相仿的小姐,呂文佩一眼就看見女兒:玫紅色挑金絲襖裙,雙丫髻上珍珠發箍七彩飄帶,披著茜素紅披帛,衣領袖口鑲著雪白長兔毛。
雖然普通,可茜素紅披帛和兔毛配得太好,讓端莊的女兒看起來鮮艷很多。
「年姐姐你大姐嫁妝那麼漂亮,怎麼你穿的這麼普通?」有個小姑娘好奇的問。
魏思年很有耐心:「因為姐姐要去做王妃當然不一樣。」
「不是因為你是庶女嗎?」另一個六七歲小丫頭天真的問。
呂文佩心中一堵,連這么小的丫頭,也敢看輕她的女兒。呂文佩有心拿出二品伯夫人架勢,又想起魏文昭扔下的那句話:
你就等著貶妻為妾吧!
邁開的腳停在原地,她今日替女兒做主,將來被貶了怎麼辦?呂文佩忽然一陣一陣心悸,冷汗從額角一滴滴往下滾。
魏思年依舊笑的很有耐心:「年姐姐是嫡女,不過大姐娘親是皇商自然不一樣。」
「哦」天真不知世事的小丫頭似懂非懂。
魏思年眼角餘光向後掃,呂氏已經不在了。眉目黯淡不過片刻,魏思年很快打疊起耐心笑容,繼續張羅客人。
魏思穎風風光光嫁了,日子繼續一天一天過去,隆冬時節鉛色雲塊罩在天空,大片大片雪花扯的棉絮一樣從天而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