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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川尋大睜了眼睛,道:「一個月才三次麽?這府上的美人哪裡輪得過來。」
胡侍讀嘩的一聲,打開了那幅「只讀不侍」的摺扇,道:「暴殄天物啊。」
洛川尋點了點頭,嘆了口氣,他撥弄了一下竹筒道:「這又是什麽,難道說陪太子殿下的人就是從這筒里搖出來的麽?」
他本是一句玩笑話,卻見胡侍讀微微一笑,不由失聲道:「還,還真是搖出來的。」
胡侍讀道:「搖,倒也不是,是元林隨手一摸,是誰就是誰。」
洛川尋指著旁邊一排簽,道:「這些又是誰?」
「秀水街的人,抽出來是確保元林不會摸到她們,又不妨礙元林有一天忽然想起,卻又無法記起她們的名字。」
兩人均沈默了一會兒,洛川尋才道:「看來真是沒什麽人能在殿下的心裡能留下痕跡。」
「那倒也不是。」胡侍讀搖著扇,微微笑道:「你知道元林的喉嚨為什麽是啞的嗎?」
「殿下的嗓子不是天生沙啞的嗎?」
「當然不是了,元林小的時候,那嗓門又脆又亮,一跑進書房就能聽到他朗朗讀書聲,跟雀鳥似的。」胡侍讀看著那竹筒,道:「那是他跟人殉情時,給毒藥毒啞的。」
洛川尋啊了一聲,難以置信,頭搖得跟波浪鼓似的,道:「殿下也會跟人殉情?」
胡侍讀將扇子搖得上下翻飛,道:「千真萬確,如假包換。」
「結果……沒死成?」
胡侍讀一笑,道:「是啊,那情人原本是他的政客派去的死士,為的就是要他的命,結果最後總是於心不忍,毒嗎,少給他喝了幾口,只把他的嗓子毒啞了。」
洛川尋的眼睛張得大大的,道:「太悽慘了,那、那個情人,死了嗎?」
「死……當時不死,總歸後面也死了吧。」
洛川尋嘆了口氣,點了點頭,道:「正是,想想殿下如此愛斤斤斤計較,怎麽肯吃了這麽個大虧。」
胡侍讀好像倒沒有細聽他的話,只把眼光落在那個筒子道:「他若是沒有被東家滅口,也會後悔吧,日也悔,夜也悔,幾千個日子後悔下去,不死也死了。元林又何需動手殺他,他只要當作從未與他相識就好了。」
他抬眼看著洛川尋一門心思要把邊上竹籤往筒子裡放,淡淡地道:「所以,你最好別這樣,元林就是這種人,他若回頭……你便與他後會無期。」
洛川尋哦了一聲抬起頭,見胡侍讀若有所思的樣子,笑道:「喂,若不是你說這個情人死了,我還當他是你咧。」
胡侍讀輕輕嗯了一聲,一臉痛苦地道:「正是不才區區在下。」
洛川尋哎呀大叫了一聲,手裡的竹籤掉了一桌子,道:「真是……你?」
他想起胡侍讀似乎很了解元林,對他各種細節幾乎有了如指掌的感覺。那確實就像是一個情人,不用太過費心,就會自然而然地了解對方每一個小動作,每一個想法。
可是元林的態度卻找不到絲毫蛛絲馬跡,假如他們真的曾經是一對愛到可以生死與共的情人,那對胡侍讀的打擊是多麽大啊,天天見面,卻形同他人。
洛川尋同情地看著胡侍讀不停抽搐的臉,突然胡侍讀哎喲的一聲抱著自己的肚子笑得前仰後伏,他邊笑邊結結巴巴地道:「這種鬼話你也信,你也不想想元林是何許人也,他會為誰生為誰死?」
他笑得連連拍桌子,道:「我知道元林為什麽對你有好感了,你這種看起來胡塗,細看明白,但再細看卻仍是胡塗得一塌糊塗的人,也算表里如一了。」
洛川尋才知道他被胡侍讀給耍了,愣了半晌,才溫和地道:「不是胡侍讀就好。」
胡侍讀一時半會兒倒摸不准他心裡想什麽,還未開口,外面有一個穿黃色錦衣的少年竄了進來,將懷裡的棉筒子往桌上一擺,神氣活現地道:「我弄了一個新玩意,你們要不要嘗嘗。」
「十九殿下。」
那少年聽洛川尋稱呼,便轉臉一笑,道:「阿尋,你要不要嘗嘗我的新玩意。」
洛川尋總歸年少,見元英滿臉自得,便有些期待他到底弄了個什麽出來。
元英拿來三個碗,從棉筒子裡整整倒了三碗冰渣子出來,拿起勺子往碗上一放,笑道:「嘗嘗吧。」
洛川尋與胡侍讀看著那雪花花的冰渣子均不約而同的打了個冷顫,胡侍讀連扇子都不搖了,指著面前的冰渣子,道:「這秋冬的日子,你還覺得不夠涼快,非要吃冰?」
元英率先舀了勺在嘴裡,看他的眼睛一忽兒圓睜,一忽兒細眯,倒像那勺冰渣子吃出了百味。
洛川尋半信半疑,與胡侍讀一起舀了一勺冰渣子放入嘴裡,立時那冰寒之氣把二人凍得渾身起了一陣雞皮疙瘩。
「如何?」元英吐出凍得通紅的舌頭問。
洛川尋大著舌頭,道:「奇怪,不知道是不是凍過頭,我覺得吃到最後竟覺得甜。」
胡侍讀也點頭道:「這冰渣子確是別有滋味。」
元英得意地道:「這不叫冰渣子,我另給取了個名。」
胡侍讀又挖了一勺在嘴裡,道:「叫啥?」
元英勾了勾手,兩人湊近,只聽他細聲細氣地道:「就叫,太子殿下。」
他話一說完,胡侍讀一口冰全數都噴到了元英的臉上,洛川尋心裡暗道,以後絕不在胡侍讀吃東西的時候與他講話。
元英氣得連連跺腳,大聲罵胡侍讀就是個狼心狗肺的。
洛川尋慌忙拿汗巾過來替十九殿下洗臉,聽見他破口大罵,心想這元氏的皇子怎麽個個都這麽愛計較。
胡侍讀似乎早被罵皮實了,搖著扇子,喝著茶,倒跟聽小曲似的。
他們正鬧成一團,阿德總管慌慌張張地闖了進來,他也不去瞧胡侍讀與洛川尋,只對著元英行了一禮,道:「十九殿下,太後娘娘駕到,太子讓您去見駕。」
元英收起了剛才的潑態,只隨意問了一聲,道:「祖母帶來了誰?」
「有賈貴妃,陳氏嬤嬤,大內侍衛總管司徒大人,御筆朱喜。」阿德一一道。
元英哦了一聲,淡淡地道:「太子殿下有沒有跟你說什麽?」
阿德恭敬地道:「殿下只讓奴催殿下見駕。」
阿德退去了,胡侍讀皺著眉,道:「這賈貴妃是陳塘江人氏,其父是陳塘令賈敏,此人清高,不屬於任何權黨,大內侍衛總管司徒平也是一個平直之人,只御筆朱喜,昨晚才見過,這人有一些才情,但也好高騖遠的很。」
元英皺眉,道:「光從太後娘娘帶來的這幾人,完全不明白她此行是凶是善。」他說著便匆匆出門去了。
洛川尋才問道:「這太後娘娘來看自己的孫子,還分什麽是凶什麽是善?」
胡侍讀淡淡的一笑,道:「太後娘娘至少有二十來位孫子,可是孫子的母親死於她之手的,卻只有元林一個。」
第13章
洛川尋啊了一聲,胡侍讀說得清淡,但皇室里那種濃濃的血腥味還是不停地從鼻端飄來,胡侍讀站起來道:「走,去看看。」
「看……」洛川尋訝異道:「這太后見太子,也是我們能看的嗎?」
他話是這麽說,可是等他穿了一身奴才的服裝端著酒杯進去的時候,還是不由自主地掃了一眼泰然自若在一旁端著水果的胡侍讀。
他沒想到接見太后的地方居然是倚劍館,現在他們坐於倚劍館的正廂房內,隨雲卻不見蹤影。
元林穿了一襲白袍,頭髮也被束了起來,隔著茶案坐在太后的左側,元英則嘻皮笑臉地另拿了一張椅子坐在太后旁邊。
太后向寧慈眉善目,髮髻被梳得紊絲不亂,一身厚重的深藍色鳳織錦袍,她正微笑著看著元林,目光滿是溫和的笑意,道:「二哥兒,多日不見,你精神倒是好多了。」
元林微微一笑,道:「祖母您也精神著呢。」
太后向寧微微嘆了一口氣,道:「祖母老了。」
她站了起來,撫摸著牆壁上的寶劍,鏗鏘抽出了其中的一柄。
元林起身道:「祖母小心,劍鋒利。」
太后向寧一笑,道:道:「想當年我與你祖父出生入死,雖不曾手持一柄寶劍,但也曾縱橫四海。」
元英跑過去,笑著托著太后的手腕,道:「祖母大人,我們知道您不懼怕一柄劍的鋒利,但是您現在金貴多了,這要是不慎閃著了腰,那我與二哥哥就要吃不了兜著走了,父皇准饒不了我們。」他嘴裡說笑著,將那柄劍取下,又放進了劍鞘。
太后向寧嗔怪看了一眼元英,笑道:「你這個小子,還是這麽古靈精怪。」
元英連聲道:「是,是。」他說著與元林一起將太后攙回了原位。
洛川尋細看元林的臉色,見他依然是平素那種平靜淡淡的表情,看不出來任何漣漪,這太后到底哪裡令胡侍讀與元英糙木皆兵,叫人匪夷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