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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后向寧喝了一口茶,溫言道:「祖母聽人說你這太子府重建了一回,據說依的是風水義理,我這一來你這裡,果然覺得神清氣慡,心中的煩悶之氣好許多了。」

    「回祖母的話,孫子哪裡懂得這風水義理,許是祖母久居宮裡,心裡悶著了,難得來孫子這裡,見了不同的景致,自然心中暢快。」元林微微笑道。

    「哦?」太后向寧笑道:「其實祖母這許多年來一直讀的是國學,奉的是仁心仁術,原本也不信這些旁門左道。」

    太子元林微一低頭,像是在細聽太后訓示,只聽太后向寧微微笑道:「其實祖母剛才也是試探一下你,我也知你師出儒門,向來信奉國學,但是怕只怕魔門邪道,無孔不入。」

    元林緩緩抬起了眼帘,他剛才低眉垂眉,彷若果然是一個正在受訓的後輩,但是他一抬眸,那漆黑的眸子深沉鎮定,這個時候令在場所有的人忽然領悟到,他正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西夏皇朝的太子元林。

    「祖母放心,孩臣心中有數。」

    太后向寧對視著元林的眼睛,半晌才淡淡地道:「那麽……什麽叫作若無孔孟大樹蔭,只恐賢人變作閒?」

    洛川尋只覺得眼皮跳了一下,他的目光仍不住去瞥元林,可是沒對上元林的視線,倒碰上了太后向寧的目光,只覺得那略略松馳的目光里像藏著一柄利劍,閃著鋒利的光芒。

    他一嚇,手一抖,盤裡的酒壺便倒了,這一下那是如願以償,元林的目光倒是落到了他的臉上。

    洛川尋真是叫苦不迭,什麽叫作屋漏偏逢連夜雨,船遲偏遇當頭風?這就是了。

    正當他尷尬不已的時候,坐於下首的朱喜連聲道:「太后,這非太子的言論,乃是一個小僕人的狂言,想必太子不會苟同。太子自然是儒生門下,您萬萬不可誤會太子。」

    他的話一說完,誰知道元林不咸不淡地道:「我沒不苟同這句話,我贊同的很。」

    他話一說完,所有的人都忘了洛川尋翻了酒壺,整間屋子都靜悄悄的了,朱喜臉上的笑更是凝結了一般,硬得生似要脫落下來。

    洛川尋有一刻覺得這個太后要發怒,她的烏黑柳眉已似要飛了起來,但她最終只是將手放在了茶碗上,淡淡地道:「我朝素來奉孔聖人為先師,歷代皇上都自稱為孔子門人,難道依此所稱,都不過是一些閒散之人?那麽依太子所見,誰才能被尊稱賢人?」

    元林畢恭畢敬地行了一禮,道:「回祖母,把賢人稱作閒人,非有不敬之意,孔聖人曰君子不器,也非真的在罵君子不是東西,只是說君子不應拘泥於形式。

    「所謂狂生縱慾,凡人多欲,閒人少欲,聖人無欲。七十二賢人自然不是聖人無欲,只有少許的欲望,因此才不似狂生凡人一般碌碌一生,所以賢人也是閒人。」

    洛川尋見元林烏髮白袍,神情從容,侃侃而談,聲音流暢卻不急促,因為那沙啞的嗓子,會令人想起風吹竹林。

    洛川尋從未見元林那麽多話,他看了一眼元林,心想原來他其實滿能胡扯的,他見胡侍讀正斜視著元林,嘴邊似笑非笑,知道胡侍讀心裡肯定也是這麽想的。

    向寧冷哼了一聲,道:「多日不見,太子巧言善辯了許多,我常聽教你的師父說,太子對學問相容並包,有戰國文士之風,今天一見才知果非虛言。」

    元林微微一笑,道:「那是太子傅大人謬讚,孫兒只是時刻提醒自己,萬勿效仿秦士,留下焚書坑儒的罪孽。」

    洛川尋只覺得向寧有一刻神色全變了,像是一種駭怕,一種畏懼,只是那一瞬太快了,她很快就恢復了鎮定,端起了茶案上的茶碗,只是那指尖彷佛也略略在顫抖,才暴露了她這一刻心中的震驚。

    元英將手中的茶碗一丟,不耐地道:「祖母,二哥哥,這乏味的學問之事可以不談了吧,明知道我都聽不懂。」

    向寧沒好氣地道:「你就是愛胡鬧,昨日學堂里的師父又到我這兒來告你的狀了,你這個月可去過幾次學堂?你若再不去,你師父便要向你父皇請御旨打你的板子了。」

    元英大驚失聲,道:「救命,好祖母您可要救孫兒啊。」

    他說著趴到向寧的膝上又是抱又是揉的,弄得向寧無奈地道:「這一次我可不來救你,你現在就跟我走,自個兒向你父皇求饒去。」

    她說著便起身,略略轉頭,微笑道:「祖母出來久了,這就回了。」

    元林微笑道:「我送祖母。」

    他笑著伸出一隻手,向寧也微笑著將手搭在他的手腕上,轉過臉來沉聲對元英道:「你這皮猴兒,還不跟我走。」

    元英吐了一下舌頭,跑上前挽起向寧另一隻手,朱喜訕訕地跟著後面,浩浩蕩蕩的一大群人都跟在後面。

    第14章

    洛川尋吐著氣將盤子放在案上,摸著額頭對皺眉站在一旁的胡侍讀道:「我以後萬萬不再端酒壺,這五臟六肺都要駭得爆出來了。」

    胡侍讀才回過神來,拿起太后太子沒吃的水果咬了一口,道:「向寧從來不正面找太子的麻煩,今天斗得莫名其妙。」

    洛川尋卻好奇地道:「胡侍讀,你跟阿德總管很熟嗎,為什麽你想進來就進來了。」

    胡侍讀才忽然想起了什麽,一笑道:「沒什麽,我只說是元林吩咐的。元林的吩咐,誰敢問是真是假?」

    他頓了頓,看著自己手上的半個蘋果,道:「今日沒白來,已經許多年沒見元林維護過誰了。」

    「維護誰?」洛川尋望著門外的院子隨口問道。

    胡侍讀狠狠地咬了一口水果,道:「一個小兔崽子。」

    洛川尋哦了一聲,他顯然沒在意聽胡侍讀的答案,踏出了門,見著一個小廝,便笑問:「隨公子不在麽?」

    那小廝曾給洛川尋領過路,倒還認得他,便笑道:「公子回去給祖母賀壽了。」

    洛川尋謝過了他,抬頭見日頭又已經暗了,連胡侍讀也沒別過,便轉身收工了。

    他睏乏至極,一回去便急於補眠,躺在床上剛會周公,便聽有人大聲道:「起來。」

    洛川尋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卻見長著一雙倒八字長眉的阿德正滿面急色地叫著自己。

    「起來,到正殿去。」

    「啊?」洛川尋還是迷迷糊糊地。

    「太子叫你去。」

    洛川尋還在發呆,胡侍讀已經掀簾進來了,他擺了擺手示意阿德先出去,阿德見了他,倒似有幾分容讓,便轉身出去了。

    「快起來。」胡侍讀滿面肅穆地道:「去正殿。」

    「去哪裡做什麽?」

    「太后向寧一回宮就暈了過去,據說是被人下毒,現在侍衛營的人把整個太子府都封住了。皇上令太子速速進宮,照宮規,他可以帶一個貼身的小太監。」胡侍讀將手裡的一個包袱丟到床上,道:「換上它,立刻去正殿。」

    洛川尋一路上被胡侍讀推推搡搡進了太子寢宮的偏殿,他素來只接觸過元林的書房,還是第一次進他的寢宮。

    只見這裡也不見得比別處有多華麗,相反質樸得很,只是這深棕色的卷角書案,一盞紗燈搖曳著黃色的燭光,照映著案上摞著的書卷,或攤或卷,有一種別樣的愜意。

    然而此刻的氣氛似乎與愜意完全無關,當洛川尋被胡侍讀推進去的時候,屋子裡還有一個人,他戴著紗帽,面目完全籠罩在那層薄薄的黑紗之中。

    其實京都風沙極大,因此紗帽是很尋常的衣飾,可是在這個不透一絲風屑的偏殿裡,還不肯將紗帽脫去,就顯得分外的古怪了。

    他們的討論似乎因為洛川尋的出現而中斷了,儘管不見那人的面目,但是洛川尋覺得他的目光聚集在了自己的臉上,洛川尋有一種本能覺得那目光背後隱藏的並不是一種善意。

    元林揮了揮手,他微一低頭,竟然連聲音也沒有就這麽退出去了,若不是還有一點沙沙的腳步聲,真要令人誤會這個人從未出現過。

    胡侍讀並沒有進來,偏殿裡只剩下了他與元林。

    元林依然是白天的那身白色的衣衫,這衫子叫燭光一映,成了一種淺淺的淡黃色,元林的肌膚也被染上這層黃暈,但卻沒有使他的面目變得模糊,相反倒使他的五官變得更加深刻。

    他見了洛川尋到了,便微微一笑,開口道:「你來了。」

    洛川尋喃喃地應了一聲是,他在猜測著這位即將大禍臨頭的太子到底要做什麽,但無論如何被一個快倒楣的人惦記總不是一件太好的事情。

    洛川尋心裡想著,眼帘微微一抬,卻見元林含笑在看一張紙,那張紙分外眼熟,仔細一看居然是他本人的賣身契。

    「洛府川尋,家道中落,難以生計,現由舅爺候天做保,作價一百兩賣於順天府為奴,銀兩兩訖,特此憑證。」

    元林頓了頓,又淡淡地道:「再有,洛川尋在府內打摔茶碗一隻,三百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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