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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說紫微是帝王星,因此太子宮裡的內湖也叫紫微湖。但是我見這月明星稀之下,白露橫江,水光接天,確實有蘇軾筆下那種遺世獨立之感。若有人能與心愛之人,操一葉扁舟,泛舟於湖,漁椎樵於江渚之上,那不是神仙快侶?」
洛川尋看了一眼月光下白茫茫的水面,眼中竟有一絲茫然,淡淡地道:「娘娘知道你我都是宮牆柳,只有這方寸之地。」
「這方寸之地卻是人海,人心之海卻比這湖要深多了。」
洛川尋微低了一下頭,道:「所以臣有一事要告知娘娘早作提防……朝英去通知司馬的時候,突遭襲擊,不慎將信物金線鳳釵遺失,若是此中確實有人做詭,只怕發難就在這一、二天。」
沈蔦蔦聽了,不由啊了一聲,放在桌面上的手不禁一顫,道:「那人會是誰?」
「不知道,最有可能是太后。」
「太后……」
「皇上常年體弱,太后與殿下的分歧會隨著皇上的龍體越來越差,而越來越激烈。」
沈蔦蔦隔了良久,才道:「這個人,也有可能就是太子本人,對麽?」
洛川尋微微低了一下頭,嘆息了一聲,低聲道:「抱歉。」
沈蔦蔦渾身都在發抖,她見洛川尋要走,突然一手捉住他,道:「阿尋……救我。我不只有一個做官的哥哥,還有年邁的父親,母親,還有……一手將我養大的外祖母,她今年剛要過八十壽辰。」
洛川尋轉過頭,見平時一向淡然的沈蔦蔦似驚弓之鳥,不由心中不忍,但卻無法給她承諾,只苦笑道:「只怕到時,連我都自身難保。」
沈蔦蔦握著他的手臂,急切地道:「當年若非元太祖突然駕崩,在位的不應該是元竟,而應是紫允輝,對麽?」
洛川尋眼神一跳,轉過臉道:「很多年的事情了,現在一切已成定局。」
沈蔦蔦嘆息了一聲,道:「阿尋,你知道我的外祖母是誰?」
洛川尋轉過臉,沈蔦蔦那雙很大的眼睛盯著他,然後道:「她就是當年紫允輝的奶娘。」
「啊!」洛川尋平時再克制,似也不禁輕呼了一聲。
沈蔦蔦道:「當年紫氏太過幼稚,我外祖母早已經預料到有可能降臨的災禍。她不但是紫氏兒子的奶娘,更是他一位不為人知的紅顏知己。
「外祖母對紫氏勸說無效,便要求隱退,別人以為不過是辭退了一位奶娘,卻不知這位奶娘保留了紫氏血脈的一條後路。其實當年紫允輝要逃來的地方,便是江州司馬府。」
如此駭人聽聞的消息被沈蔦蔦緩緩吐出,洛川尋深吸了一口氣,道:「那你為何要嫁與元林?」
沈蔦蔦看著自己握著洛川尋的手道:「因為,我們要尋找紫氏的血脈。」
洛川尋微微沙啞地道:「可找著了?」
沈蔦蔦抬頭,與他對視道:「一直不敢確定,直到我們聯絡上東紫徽王,他雖然沒告訴我們這人是誰,但我們已經肯定紫氏太子的血脈仍在,而且就在太子府。」
她深吸了一口氣,道:「我在這裡四年,我知道這個人不會是別人,他就是你,紫尋!」
洛川尋微嘆了一口氣,低垂下眼帘,既不反駁也沒有首肯。
沈蔦蔦含淚道:「我們沈家為了紫氏,耗費了三代人一生的心血,可是這個主人他卻仍然對我們視而不見。」
洛川尋微微抬起眼帘,淡淡地道:「元林也是紫氏的後代,他對紫氏日漸倚重,紫氏重振家族指日可待,你們又何必要執著於尋找紫氏太子的後代?」
「你真的這麽想嗎?」沈蔦蔦那雙眼睛牢牢盯著洛川尋,道:「若是當今的聖上是紫允輝,你便是一個身分尊貴的皇子,想必會受人愛戴。可是如今呢,你只是元林的一個玩物,一個連正常生活都不能擁有的男人!」
「別說了!」洛川尋突然出口喝道,他胸口起伏不定,顯然頗為激動。
沈蔦蔦卻視而不見,一字字地道:「你是不是一直在找那份密詔?沈家……知道它在哪裡!」
這個時候天空像是飄過了一絲烏雲,將原本皎潔的明月給遮了起來,一下子天黑得如墨團,他們彼此都看不清對方的神色。
「在哪?」隔了很久,洛川尋才顫聲地問。
沈蔦蔦一剎那間,像是鬆了一口氣,儘管外面天氣寒冷,她身上的汗仍舊浸溫了夾襖。
「就在太子寢宮的下面,只要拆了那間屋子,下面有一個封住的密室。」沈蔦蔦快速道:「當年元林翻修這間太子府的時候,沈家花了重金買通了畫圖工匠,保留了這間寢宮。」她頓了一頓,道:「當然,我們先要做的就是除掉……元林!」
天邊的浮雲飄過,月光一下子灑了下來,沈蔦蔦閃著灼熱目光的眼睛一下映入洛川尋的眼帘,讓他不禁背脊向後退了一下,道:「讓我考慮。」
那一晚,他幾乎一夜未眠,可是清晨,他梳洗過後,依然穿上了習慣穿的青色侍衛服。
桌面上堆滿了各宮送來的賀他生辰的賀禮,從金銀到飾品,應有盡有,洛川尋漫不經心地挑了幾樣看了一眼。
元林的賀禮自然被很慎重的放在了高處,是一個捲軸,像是一幅字畫,更有可能就是元林自己的幾個字。
這許多年過去了,元林也沒大方太多,每年新年也還是那張準不準的字條,自秦子玉事之後,洛川尋都懶得去兌現。
洛川尋對來自元林的東西從來都是一個處置,他將那個捲軸取下,打開屋角的破舊箱子,隨手丟了進去。
至於這些金銀飾品,他喚了朝英來,讓他小心變賣,這些東西比起元林那些中看不中用的東西要有用的多。
他朝著書房走去,這麽多年他就算成了太子府的大總管,書房裡也還是沒有多添一個小廝,所以洛川尋依然要十年如一日地去打掃書房,替元林整理他看過的書籍,替他備置點心,泡上茶。
這一切彷佛都成了習慣,有的時候,他常常是把這一切都做好之後,才忽然想起元林已經出遠門了,讓人啼笑皆非。
他穿過耳門,便是書房的外院,院落里滿是朱蓼花,清晨里還沾著雨珠,伴著風飄得滿院皆是。
洛川尋推開門,卻見元林已經在了,不知道他昨個兒在陳妃那兒品的茶如何,想必滋味不差,洛川尋在心裡胡思亂想著。
元林穿了一身淡黃色的袍子,一隻手撐著自己的腦袋,一隻手翻著書頁,見洛川尋進來,便轉過頭淡淡地道:「這麽早就起來了?」
「是。」洛川尋恭謹地道。
「生辰的賀禮還喜歡嗎?」
洛川尋溫和地道:「有勞殿下費心了,我挺滿意。」
元林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手裡的書又翻了一頁,沒有再問,只道:「喜歡就好。」
洛川尋替他將茶泡好,另外又拿了幾塊糕點過來,茶依舊是黃竹白毫,糕點也依然還是綠豆糕。
門外的小太監探了一下頭,洛川尋不動聲色地悄悄走出去。
小太監悄聲道:「總管大人,徽王求見。傳還是不傳。」
洛川尋微一垂眼帘,然後抬眼道:「我去見見吧,看看王爺有什麽要緊事,等下殿下問起,我也好回。」
小太監一連串稱是。
第51章
依照慣列,洛川尋先見到了來求見的訪客。
偏殿內其實有兩位客人,其中一位正在欣賞壁上的字畫,另一位立於殿內的是位中年人,他面白,相貌也很英俊,可惜眉間長了一顆烏痣,看上去少了幾分雅致,卻多了幾分市儈。
他一身衣袍頗為精緻,見洛川尋踏進來,便笑道:「是洛總管來了。」
那觀畫的人迴轉過臉來,竟是舊識,大內的葛宗葛副統領,他穿了一身灰色的綢衣,看上去倒也恭謹。
他原本是太后的心腹,這幾年太后的勢力一直被元林壓著,自然他也青雲不起來。但是葛宗一向謹慎,當年太后得意的時候,他也沒有得意忘形,對太子元林始終頗有禮數,如今雖然不如何得意,但元林倒也沒有拿他如何。
洛川尋微微一笑,徽王紫雲笑道:「我與葛統領剛好碰上。」
他的話說得頗為含蓄,洛川尋一笑,對他微微行了個禮,便道:「兩位有什麽要緊事麽?」
西夏皇朝中無人不知道洛川尋是元林的頭號心腹,有許多事情,他們認為不用通過元林,直接對洛川尋講了便是一樣。
甚至於比起冷冷的,令人畏懼的元林,這個溫和的,笑如春風的年輕人,像是一個更好的拜託對象。
洛川尋其實很多時候只不過坐那靜靜的聽一番,不置一詞,然而時間久了,他在西夏皇朝中所累積起來的威望,在有些時候甚至能跟元林相提並論。
然而顯然今天是一個例外,葛宗非常客氣地請求能面見元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