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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抬起了眼帘,淡淡地道:「你這是說,你是三百年前曾經打摔了我的茶碗一隻?」
洛川尋見元林放著自己的事情不去理會,倒先來咬文嚼字自己的賣身契,只好硬著頭皮道:「奴才文筆粗陋,詞不達意也是有的。」
「還是折成銀子淺顯一點,你覺得呢?」
「是……殿下英明。」
元林放下賣身契,身體微微前傾,輪廓分明的嘴角微彎道:「你既然說我英明,那麽這隻碗就由我來訂價,想必你沒有什麽意見,對吧。」
洛川尋舌頭在嘴巴里打了個轉,他原本捧一下元林,元林想必會故作大方徵詢一下自己的意見,那自己便可討價還價,那知這位太子殿下竟然如此沒有風度,一點機會都不給。
洛川尋憤憤不平,無奈地看著元林龍飛鳳舞地在自己的賣身契上添上了價錢,然後耳邊只聽元林微笑道:「原本這隻官窯正品怎麽也值個幾萬兩黃金,但念你也是無心之失,也罷就算一萬兩黃金。」
「啊呀!」
洛川尋站在那裡都差點腳一滑,摔倒在地。
元林將賣身契折好,道:「你的工錢是一個月十個大子,一年一兩銀子,若是一年我另給你九兩紋銀作為打賞,你一年也有十兩銀子的工錢。如今天你統共欠了我一百萬另一百兩銀子,足夠你替我做上幾輩子的奴才了,對麽?」
一邊是元林春風滿面,另一邊則洛川尋面如土色。
「對麽?」
元林撐著自己的下巴,悠閒地又問了一句。
「殿下真會算帳。」洛川尋的嘴角抖動了一下無奈地道。
元林聽了他的話,凝視了一下他,道:「若我此去,不再回來,你是否會覺得如釋重負?」
洛川尋一愣,見元林忽然扯到了正題上,抬眼見元林風華正茂,若是他的後半輩子都要在專用來關押廢庶皇族的禁獄中度過……窗外似有微風輕輕吹過,只聽燭油輕輕波的一聲,燭火也為之晃動了一下。
洛川尋心頭忽一軟,道:「若是太后有心加害殿下,她也需要證據,中毒無跡可尋,要落實罪名根本不易。」
元林沒有吭聲,而是取下燈罩,拿出一根燈剔,居然很耐心地剔起了燭火,嘴裡卻在問:「你覺得太后神情變動最大的時候,是什麽時候?」
洛川尋回想了一下,道:「太后的神情變化一直不大,只是在殿下說﹃焚書坑儒﹄的時候,顯得有一點害怕。」
元林的手一頓,他轉過頭,洛川尋只覺得他的眼神忽然一下子變得很銳利,只聽他道:「你剛才說什麽?」
「焚書坑儒。」
第15章
洛川尋下意識地又說了一遍,元林的銳利給他留下了深刻印象,元林的眼神一貫冷冷的,既不算溫和,但也不算陰冷。
那是一種淡淡的冷,就像深秋的風,冷但卻不刺骨,也許這一剎那的銳利才是元林的本來面目,洛川尋在心裡模糊的想著。
元林已經恢復了原來的神情,他聽著外面逐漸奔近的腳步聲,那是軍靴踏地的聲音,皮革不停的撞擊著地面,那沉重的聲音無形的傳遞著一種壓力。
「把衣服快穿好。」元林淡淡地道。
洛川尋也知道來緝拿元林的人就要到了,連忙手忙腳亂將小太監的衣服套上,發現竟然很合適。
這個時候傳來了拍門聲,元林沒有應聲,只是站了起來,將洛川尋慌亂沒有戴正的帽子扶正。
洛川尋的前額接觸到元林修長的手指,出乎意料那手指傳遞過來的溫度很暖,遠非自己想像當中的冰冷。
「大內副統領葛宗叩見太子殿下。」
出於避嫌,今天太后帶來的統領司徒便沒有來,來的這個葛宗正是太后的心腹之一。
元林微微一笑,道:「進來。」
葛宗是一個精瘦的漢子,他家世代替向寧的娘家做奴才,所以對太后極為死忠。
葛宗規規規矩矩地給元林行了一個禮,微微低頭俯視著元林,葛宗身後是皇家的近身侍衛軍,但即便是如此,他仍然有一種被元林壓得喘不過氣來的感覺。
「臣奉旨捉拿兇手,若有不敬之處,還望殿下見諒,萬勿怪罪。」
元林淡淡地道:「葛副統領也是奉旨辦事,為公不為私,何有怪罪一說。」
葛宗聽了,訕笑一聲,起身讓過一邊道:「殿下,皇上召見。您就隨臣的牙將,去一趟皇宮。」
「那就有勞帶路了。」
元林帶著洛川尋踏出殿門,他連衣衫都未換,只是微微側頭瞧了哪裡一眼,一刻也沒離元林的洛川尋順目望去,殿角有一個黑影一閃,但卻除了他沒有任何一個人注意。
葛宗始終低眉順目,儘管他是來捉拿元林的,可是皇上一日未曾下召,他便一日還是太子,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洛川尋出了門才知道為什麽葛宗要再三打招呼,只見太子府里到處跑動的人,雖然天還未完全黑下來,但四處已都是流動的火把。
這不像僅僅是奉旨召見太子,倒更像是帶兵來抄家。
外面的風很大,將元林烏黑的長髮吹了起來,他英挺俊秀的五官顯得更加清晰,臉上的表情也是一覽無遺,那是一種微微的憤怒,雖然不形諸於色,但卻似連周圍的空氣都凝固了起來。
葛宗更是覺得壓力重重,也越發不敢多看他一眼。
太子府離著皇宮其實不算遠,但即便如此,一行人還是走了二盞茶的工夫,等抵達皇宮,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今天的天有一點陰,因此便顯得夜色更黑。
洛川尋是第一次進皇宮,此處的正宮若是加上郊外的偏殿如離宮,甘泉殿,整個皇宮只怕可以綿延出去二十里。
如此一個寵然大物,它洞開的高大的皇宮大門,在濃墨的夜色中猶如一頭猛獸張開著大嘴,從那張猛獸的口裡望去,是一道又一道的門,一道套著一道,生似沒有盡頭。
洛川尋看得太專注,都沒有意識到元林已經下了輦駕。
「走吧!」元林在一旁說道。
他一出聲,洛川尋才似回過神來,連忙跟緊了元林。
兩人一路行來無話,墨沉沉的夜色,再加上寂靜無聲的皇宮,若不是還有前頭太監手中的絹紙燈籠灑出來的燭光,真要叫人誤以為這只是一幅死氣沉沉的水墨畫。
門走得多了,兩人的步伐像是變得極其協調了起來,起,落,起,落,跨過一道又一道的門檻,不知走了多久,依山而築巍峨的前殿隔著一大片台階才遙遙在望。
整個皇城坐北朝南,主殿一脈相連,兩邊的宮殿猶如兩片展開的側翼圍繞在大殿的兩旁。
元林被帶進了東側的太子宮,其實皇宮中歷來都有太子的寢所,只是上一代太子先封王後被列為太子,居然非常例外地沒有搬入太子宮,而這個習俗又被元林給承襲了下來。
第16章
作者閉關趕稿,今日起,由編輯代傳喔^_^
太子宮中有一個博望苑,也是臨水而建,只是博望苑被高高地架在插入水中的柱子上,登高一望,除了同樣建於高處的正殿,其他的偏殿多數均能收之眼底。
元林挑了這麽一處地方接受質詢也頗耐人尋味,因此馮如豐踏上博望苑的時候,看到立於博望苑中帶著淡淡微笑的元林,即便老辣如他,心中也不禁有一點發怵。
這個便是太子,若沒有十足的把握徹底扳倒他,那麽說話行事便要深思而行。
「殿下。」
馮如豐行了一禮,元林扶住了他,笑道:「太子傅不用多禮。」
馮如豐站了起來,清了清嗓子,道:「臣代替皇上有幾句話要問殿下。」
他說著臉色便凝重起來,替君問話,自然便多了幾分權威,這個連元林也需低頭應是。
「太子近日都讀了些什麽書?」
「兒臣最近主要是讀了︽左傳︾及︽戰國策︾與︽史記︾。」
「史記中酷吏列傳序,聖人孔子曾言:道之以政,齊之以刑,民免而無恥;道之以德,齊之以禮,有恥且格。你對這句有何領會?」
這句話的原意,是孔子說:「用政令來引導,用刑罰來約束,百姓可以避免犯罪卻沒有羞辱之心,用道德來引導,用禮儀來約束,百姓就會有羞辱之心,而行為端正。」
馮豐如這句話說得清且輕,彷佛是一句不甚關要的閒話,但立於一邊洛川尋卻是眼皮一陣亂跳。
他忽然憶起了有一日他收拾書的時候,曾經分明看到在那一頁的旁邊有一行灑脫的眉批:故治民無常,唯法為治。
這一句是出自韓非子,意思是沒有不變的常規,只有制定法律才能有效治理臣民。
這兩句是法家與儒家根本的分野,以法治國,這對西夏貴族來說,與赤腳泥腿的賤民們同樣受制於一部法典,是一種對權威藐視,也顛覆了他們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