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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寧氣得渾身發抖,卻又不便罵當今的天子,轉眼見葛宗還束手立在一邊,拿起杌子上的粉彩並蓮茶碗便向葛宗砸了過去,罵道:「你這個不長眼的廢物。」
那元林鬧了一會兒,似慢慢地平靜了下來,等皇上匆匆趕至,他已經能應上兩句話。
洛川尋悄悄垂手立於一邊,從他們交談的片語之中,可知從太子府里竟然搜出有巫蠱元林的術人,他看了一眼元林,心中不由有一絲疑惑。
但元竟卻甚是愧疚,很是安慰了一番元林,才離去。
旁邊的馮如豐一臉始終誠惶誠恐,見元竟離開,連忙吩咐洛川尋好生照看元林,自己也跟著離去了。
洛川尋迴轉頭看著那跨出門檻的背影,烏黑的瞳子看不出任何情緒,像是靜靜地打量著一個毫不關已的過客。
等他走了,剛才還很虛弱的元林,一個挺身從床上翻了下來,那英挺的臉上神色淡然,眼神清澈,哪裡有剛才神智不清的模樣。
洛川尋張了張嘴,心中的疑惑頓時開了,明白這位太子剛才只怕是在做戲,想起方才自己慌成一片,洛川尋心底有一股怒氣,心裡暗罵這位太子也未免太有戲子的天分,把戲演得如此逼真。
元林掃了他一眼,微笑道:「走吧!」
洛川尋愣了一下,卻只好上前替他整理稍稍凌亂的衣飾,他們剛跨出殿門,太監慌忙上前道:「殿下,殿下,你好生休息一下,明兒再回吧。」
元林咳嗽了兩下,緩緩道:「本宮掛念太子妃,早些回去,以免她憂心。」
太監有心想說什麽,一瞥見元林冷冷的目光,到嘴的話又只好咽了回去,只好道:「我給殿下備車輦。」
元林也不置可否,只是帶著洛川尋緩緩出了殿門,階下掖庭宮的黑衣太監還持杖而立。洛川尋想起若是剛才有半點的岔子,只怕這些宮庭儈子手就要一擁而上了。
掖庭宮的首領太監也頗尷尬,他們顯然是奉了上令今日便要拿下當今的太子,但眼見這一整夜快過去了,也不見下文,外面偏偏又下起了雨,發現元林突然從博望苑下來,連忙給他跪下行禮。
所有的人都跪倒了,但手中的黃杖卻是依例不倒。
洛川尋看著那套著黃綾的杖,心裡想著不知這後宮中有多少人是這杖下的冤魂,皇族,貴妃,這世上再尊貴的人在它的下面都要碾轉哀號。假使剛才元林出了一點岔子,那他也會成為這其中的一位麽?他心裡想著,與元林從那片杖林中慢慢穿過。
洛川尋抬眼見元林的神情依然很淡,甚至有一種傲然,一種輕蔑。
雨仍然是淅淅瀝瀝的下著,透著一股子寒意,身後有太監慌慌張張的打起了傘。
第19章
元林立於宮門前,看著守夜的太監慌慌張張地打開一道又一道大門。雖然此時已是凌晨,但在這陰雨天裡,隔著一串宮門遙遙望去,前面仍然是夜色重重,不知前程。
冬日裡的寒風穿過這一道道的門變得更加氣勢洶洶,迎面撲來,立時便透過重衣,鑽進骨髓,冷得令人窒息。
元林揮了揮手,揮退了跟來的太監,這些太監大約都懼怕這位冷冰冰的太子,留下雨具,便都退得不見了蹤影。
洛川尋不知道元林在這宮門前瞧什麽,但他倒是沒有太監們那麽幸運,只好硬著頭皮陪著這位高深莫測的太子。
天就快亮了,雨沒有更小,相反變得更大了起來,落雨擊在屋檐上垂落下來,連成了一串水珠簾,水珠打得檐下的石頭光滑水潤。
元林突然彎下腰撿起了一塊黑漆漆的石頭,淡淡地道:「你看起來不太高興?」
洛川尋心中暗自苦笑,心道我折騰了一個晚上,又餓又累,現在還要陪著你在這裡吹冷風,如何能高興得起來,但他嘴裡卻仍然是說道:「奴才只是被今晚嚇著了。」
元林淡淡地道:「這倒是,想想你今後的四、五十年,只能在一個不到半畝的院子溜達,卻是後怕。」
洛川尋愣了一下,有一點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卻聽元林微笑地道:「依例,被圈禁的皇子可以帶一名貼身的侍從一同受罰,你剛好欠了我這麽多銀子……」
洛川尋腦袋一陣發懵,想到這擦肩而過的牢獄之災,心裡大罵這太子是何等的變態啊,卻聽元林又雲淡風輕地說了一句話。
他說:「而且,我大概是有一點……喜歡你吧。」
他說這話的時候,剛才又響起了炸雷,洛川尋便沒有聽清他後面的半句,只是這時的洛川尋並不在乎漏聽了元林一句半句的閒話。
元林總算結束了兩人的談話,開始與洛川尋再一次跨過那道道的重門。
「你知道我最害怕什麽。」元林嘆息了聲道。
「太子殿下也有害怕的東西麽?」
「自然有的,我最害怕……就是走這些門了。」
洛川尋抬起了頭,不確定元林這話是真是假,他瞧見元林那似笑非笑眼眸,忽然道:「殿下,你是不是因為聽到我那句焚書坑儒,才想起太后中的不是毒,是巫蠱?」
元林收回了目光,淡淡地道:「不錯,你說得很對,中毒講的是真憑實據,要想廢掉我這個太子,若是換成巫蠱,定個莫須有的罪名的就簡單多了。」
洛川尋道:「殿下,那這次阿尋也算立下了一點功勞吧。」
元林又掃了他一眼,道:「嗯,那就賞金百兩……記你賣身契上吧。」
洛川尋張了一下嘴,沒吭聲。
元林偏偏又問道:「怎麽……不滿意?」
「不是不滿意,只是有一點詫異。」洛川尋老老實實地道。
「你詫異什麽?」
「奴才……詫異,西夏皇朝的太子才值一百兩金子。」
元林似乎一滯,兩人說著已經走到了門口,外面的雨勢很大,太子的車輦已經備好了,宮人們靜靜地候著,見元林出來,連忙放下踏腳的小杌子。
「本宮想散步,你們在後面跟著吧。」元林淡淡地道。
洛川尋吃了一驚,這麽個大冬夜的雨地里,元林竟然要散步,卻聽元林又道:「你還不打傘?」
「打傘?」
洛川尋又愣了一下,元林淡淡地道:「難道要我給你打?」
洛川尋只好連忙舉起厚重的油紙傘,只是他的個子比起元林足足矮了一個頭,舉起油紙傘,傘面難免傾斜,那雨水點點滴滴淋了他滿頭滿脖子,心知元林是為了剛才的那句話暗算他,不由心嘆道這位太子爺可真會算帳啊。
他們沿著青磚小街走著,冬日的凌晨總是人跡罕至,街道的盡頭僅有一老漢剛剛搭起賣豆腐花的攤子,那鍋灶里冒出的熱氣在寒風中凝結成了一道白霧。
元林要了兩碗豆腐花,卻不付錢,洛川尋只好無奈地掏出兩枚小錢丟給了老漢。
「好香。」洛川尋聞豆花飄來的甜香味贊道,接著卻忍不住打了個噴嚏,全噴在那碗豆花上,不由滿面黑色的看著那一口未嘗的豆花。
這個時候他似乎感到有人噗哧一笑,抬頭一瞧,只見元林笑得很開心的樣子,那笑容就像他背後的雨後晨空,微笑的眼睛裡映著淡青色的晨曦。
第20章
洛川尋有驚無險地隨元林回來,毫無疑問一躍成了太子府里的大紅人,連阿德總管見了他也要寒暄幾句。
而且他也很快有了自己的房間,雖說不是獨院,但也算是獨門。
他走的那天,秦子玉歡天喜地,倒叫頗有一些不舍的洛川尋滿腹詫異,直到秦子玉附耳道:「阿尋你可萬萬勿忘了子玉。」
洛川尋方才明白過來,卻不能應聲什麽,只滿臉尷尬地提起包袱走人。
他不是沒嘗試過替秦子玉說情,畢竟秦子玉與他一般大小,卻要每天抄上上百斤的飼料委實太過辛苦。
但元林聽了只是輕描淡寫地翻了一頁書,沒有給一個字的回音。洛川尋知這位太子爺的脾氣常人難料,實在不敢再提這凶多吉少的要求。
再隔一月,便是新春。
太子府里人cháo涌動,多的是各方的人馬要進貢物事,美人。
阿德只在外府的偏殿中接待來人,那張倒八字眉非要等得送禮之人好話說盡,方才微微一揚,在別人千恩萬謝之中收下貢物。
這當中的油水自然是難以想像的,作為太子跟前的新紅人,洛川尋也算是分得一些。
三百兩現銀,二件上好的羊皮襖,一對上好的羊皮護膝,其他的如一罈竹葉青秋露,二隻鳳鵝,一條醃製好的醉青魚,再有就是如玫瑰糕,千層餅等各地的小吃,還有一包香櫞、沉香杆等開胃理氣的蜜餞,零零總總也分得了不少。
這裡有一些東西實用,有一些大約是實在收下太多,便大夥都分一點,自己用不上,總還有家人。
洛川尋卻是對此一籌莫展,正對著桌面上的東西發愁,秦子玉應門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