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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蘇眼裡流光瀲灩,涼涼笑著福了個身:“皇上好記性啊……不放心我這妹妹,出來瞅她一瞅,這便要告辭了的。”
款款走過玄柯身邊時,帶起一股淡香清風。眉眼間是一貫略帶嘲弄的笑,那笑容像一本隔了很久很久的陳年舊畫……
一身的紅。
有女子置於花叢,咯咯的笑,眼裡頭帶著嘲弄與悸動的歡喜:“你看他,剛才明明看我了~~誰說他不好女色了?”
一抹被捺藏了數年光景的舊影一瞬疾疾從玄柯腦袋裡掠過,好似你再不抓她,她下一秒便立刻找不見了。
“等一等。”玄柯嗓音低沉,氣息有些不勻。待意識恍然時,已然將女人纖細的腕牢牢握在了掌心裡。
“啊——”紫蘇毫無防患,本就虛軟無力的身邊一下栽進玄柯寬闊的胸膛里,一股生猛的成熟氣息沁入鼻端,熏得她一顆心砰砰跳動起來……曾經在腦袋裡勾畫過無數次重逢的場景,都比不過此刻的這一抓啊,抓得心都要碎了。
紫蘇撫著心口,看了一眼青娘:“嚇死人了呀,小魏你可真不小心,險些都要將我絆倒了。”
青娘垂在袖中的手緊了緊,眼睛瞎了,感官卻是更靈敏了,誰的氣息在浮動,誰的味道在身旁,她如何能不知道?
嘴上卻嗔怪道:“你這女人,多大年紀了還這樣咋呼。小心點吶,不要傷了骨頭。”
周遭氣息涌/動得更厲害了,她知道他們此刻的緊張,也知道自己該走了。不管怎樣,只要紫蘇還活著,終究要有見面的這一天不是麽?她再是自私,也不能自私到不給那刻骨舊情一個了解的機會呀……不論那了結的結果於她是好是壞,這樣的時刻她本就不該繼續留在這。
青娘用手撥著輪椅:“小京在哪裡呀?這會兒涼了,你帶我去馬車裡躺躺吧。”
“不用走。”
“別走呀。”
兩隻手同時摁在了左邊的扶手上。
……
那麼重的力道,一定是她先摁上了,他又覆了上去。紫蘇的手她見過的,保養得如同二八少女,比自己常年挑水繡衣的手指柔軟了不知多少倍,握在他手心裡,一定十分美好吧\……討厭,想這些做什麼呢?青娘你不要太貪心不足。
青娘笑起來,揩著鬢間細碎的髮絲,乾脆也不裝了:“看你們,都是老朋友了,難得見一面,好好聊一會兒吧。該走的還是要走,不走的依舊留下來……一切隨緣分。你們都是我愛的人,何用著這樣騙我,我又不是三歲小孩?”
說完了,兀自咯咯的笑。
這下反倒是紫蘇與玄柯尷尬了。
紫蘇淺笑著,埋怨自己方才一味怪過她自私。
玄柯眉宇深凝,恍然抽回了大手,撫上青娘尖尖的下頜:“那你去馬車裡等我,不要著了涼,我一會兒就來看你。”
然後四周忽然安靜下來。
青娘卻知道,他這會兒一定在看紫蘇,她也一定在看他……一瞬間心中生起一股莫名的煩悶與涼意,為著他竟然沒有留下自己,哪怕象徵性假假的留上一句都沒有……雖知這是他一貫的作風,也知自己不該如此狹隘,卻依舊還是不高興。
一、二、三……
推著輪椅默數了七下,後面還是沒人叫她,然後便一口氣自己劃到了馬車邊。
玄柯收回視線,將手中一條精緻小鏈遞過,好看的眼眸濯似深潭:“你……東西掉了。”
卻是一塊淡紫色的玲瓏玉墜。
紫蘇笑著推回:“這是送給娘娘的,方才忘了給她……”頓了頓,又問:“是不是覺得我這禮物廉價得很?”
也不待玄柯回答,自己便抿嘴笑起來。原還想做出從前放肆的模樣,卻如何也做不出,她知道自己此刻眼角一定有兩條淡淡的魚尾紋;也知他雖然在看她,眼角餘光卻分明在停留在不遠處的馬車上。
是啊,早已經是另一個人了的。只有她,還在痴痴做著那個夢。
可她有什麼資格呢?與他的親兄歡好了,還為他生了個兒子,然後又繼續反過來,渴望再與他一起麽?真箇是笑話,好沒臉面啊……忽然覺得自己在玄柯面前真心廉價極了,倘若他認不出她是酒家老闆娘還好,認出來了更尷尬了,一點臉面都剩不下來。
將軍拽著紫蘇的腕:“紫鈺?”微顫的磁性聲音,都有些不可置信。
紫蘇抽了抽,想要抽回來,對方卻拽得更緊了。只好瞥過頭,看著那個女人的背影笑:“哧哧~~,這名字多少年沒有人再叫過了,聽得好生彆扭。”
很久很久以前,她在湖邊沖他笑,笑著都差點跌進湖裡,驚叫的時候,也有一隻手將她握住,那時他的手細膩白皙,也沒有如今這樣的力氣。扶完了她,見她一臉的羞紅,又立刻懊惱地甩開她離去,好生彆扭的風雅少年。
因著女人的掙扎,玄柯恍然抽回手:“……這麼多年,你還好嗎?”
問完了又覺得還不如不問。這樣一個女人,也不知用了什麼法子從皇宮裡逃出來,十多年來獨自在外頭默默營生,皮膚黑了人也瘦了,能好到哪裡去?
只是,原來她竟最後又去了漠北……是對自己還存了那不該的心麽?
他終究欠了她啊……他曾屢屢安慰過自己,那不過是少年時再正常不過的悸動情懷,絲毫沒有過任何的交集,他應是什麼也沒有欠過她;可是這一瞬,看著歲月在她風韻嬌/容上留下的淡淡痕跡,如何卻忽然覺得自己欠了她許多?
無奈,欠了的是她一廂的情債,終究做不到分出他的愛來還……
紫蘇笑:“有什麼好不好的,日子不是照樣過。”
玄柯心中空蕩蕩的:“幾時回了京城?……你那時在漠北,怎麼也不去找我?”
“哪兒敢找呀?聽一聽你的威名都已經嚇得夠嗆了……”自動隱去了自己試圖勾搭他的一幕幕,怕越發讓他覺得廉價。
“……對不起,那時候我……”
“那時候的你最討厭女/色了對麽?哧哧~~過去的不提啦……”紫蘇忽然抬起頭來,這時候眼裡沒了早先的瀲灩朦朧,笑得好生灑脫:“說說現在吧……想不到你才做了皇帝,便這樣薄涼。那孩子可是有哪裡對你不住麽?你竟這樣折磨他。”
玄柯不語,要他怎麼說?眼看著青娘日漸消瘦,他如何能不知道‘不歸’正在迅速往她骨髓里鑽。每一次要她,他都覺得是最後一次,輕易不肯將那欲//望//釋放,想要把她愛得更久更久……只因怕她忽然什麼時候就將他忘記,或是陷入了不歸之路。
可他費勁了心思尋那兩個人,卻如何蹤跡也尋不到。倘若不是逼到了這個份上,他如何也不會狠心去動她的兒子。
見玄柯不語,紫蘇心中愈加寒涼,還以為他畢竟是動過心呢,原來根本沒有……內心終於生出恨意來,偏偏要去挑釁他。
她故意說:“我可以認為你還在愛我麽?你可是恨那個男人搶了你的初戀,然後你便這樣折磨他的兒子?可是你再恨他,他也已經死了,孩子又有什麼錯?”
她的聲音高而動聽,一直隨風飄到不遠處的馬車旁,她知道那個女人一定吃醋了,卻也一定會幫她。她們都是一樣的人,想要的不會讓給對方,卻絲毫不影響情/愛之外的友情。”
“孩子沒有錯……可那錯的人,他沒有死。”玄柯凝著眉,磁性嗓音里含著沉痛。憂慮看著輪椅上一動也不動的女人背影,他原不想讓她聽到這些,不願讓她誤會他心狠,可是他知道她在聽,聽得很認真。
“嗡——”紫蘇身子豁然顫了顫……沒有死麽?知道玄柯一貫並不弄虛作假,那繃了很久很久的心弦一刻忽然散了,想好的台詞也秒秒間無了蹤影。
沒有死啊……呵呵。愣怔了片刻,又哧哧揚聲笑起來,桃花眼兒朦朧了,趕緊扭頭去看青娘瘦削的背影。
也是啊,越是壞透了的人才越不容易死呢。他那樣的惡人,為著目的什麼做不到?當初她死也不肯從他,他也不急不慌,只命人給她日日餵藥,她讓受不了情/欲勾人,終於自己褪了衣裳拜從在他身下,等她漸漸嘗到了歡/愛的極致美好,從此再離他不得;
後來以為她死了,又把那個相似的女人折磨成如今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只為要讓她做自己的替身……
一直總覺得青娘欠她,這會兒卻恍然明白原是自己欠了人家。
一個女人孤零零帶著個吃奶的孩子出來營生,定是前一個男人對她不好到了極點的。吃了不知多少的苦,好容易尋到一個肯疼她寵她的好男人,誰還能不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