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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來應是哪個富貴人家不得勢的庶子身份吧?倒是個體貼角色,懂得適時拍馬屁。嘴上才說著,身子已然款款走過來,準備上前幫忙揩被子。
“無妨。”玄柯反感皺眉,攔住那雙欲要往額上覆來的白淨小嫩手。因見小伙子被自己一聲低喝嚇得哆嗦哆嗦,可憐個不行,便又緩了口氣道:“你叫什麼名字?這次招的新兵似乎都是金陵一帶百姓,聽你口音不像是周圍之人。”
“小、小的姓魏,將軍叫小的小魏就好……小的原是閩地之人,前些年才搬來的京城……”小魏口中流利回答著,一雙杏眼瞟了瞟將軍覆著的毛毯,趕緊速速低下頭來,白皮膚、紅嘴唇,十足的羞澀。
這毛毯形狀好生奇怪……將軍從前就喜歡窩在被子裡同人談話嗎?為何用這樣詭異的眼神看我……你看他,臉都紅通通的……該不會是……誒誒,這以後他要是挑明了要人家……可怎麼同兄弟們說起喲?
小白臉兀自為清白痛苦掙扎著,玄柯可不知人家如何作想。因見他低著頭,羞嗒嗒紅著臉十分不像話,剛毅面頰上便現出了不耐,冷聲驅逐道:“若無事就出去吧。你是王游擊手下的新兵,日後有事直接找他匯報,無事不要到我這兒來。”
“哦……啊?我、我有事,有事的!”小魏一瞬間失落,忽然地才想起來正事,趕緊很著急指著外頭道:“打架!外頭在打架!楊、楊參將瘋了,和游擊將軍都打到了操場上!吐了滿地的血,大傢伙怎麼拉都拉不去,要人命了……小的怕出事,就斗膽來請將軍!”
手舞足蹈比劃著名,蘭花指都要翹到了天上。分明是一副焦急的神色呀,怎生的嘴角竟似微有絲笑意。
玄柯冷冷看著,眉頭卻越發鎖緊。朝綱混亂,連帶著部隊制度也受了牽連,但凡有些許銀子的,什麼貨色都能混進軍營來。
“你先出去吧,我一會便到。”打發走了小兵,此刻身體已然鬆弛下來,取了乾淨衣裳換下。一身繡著蒼鷹暗紋的黑布長袍,繡工精巧細緻……這原是一件什麼花樣也沒有的舊式長袍,因著被她在破裂之處刺上蒼鷹,配著他的魁梧之軀,便如注入了生命一般煥然一新。
玄柯的手一頓,那夢裡頭笑魘如妖的嫵媚之姿再次浮上腦海……她攬著他的脖子,痛楚卻百般纏綿不舍地一聲一聲喚著他“將軍、將軍……”
真該死……好一個有毒的妖婦。日後再不許想起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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操場的沙坑外果然里三層外三層聚滿了人,似乎已然打了許久,將士們有赤著膀子吶喊助威的,有席地圍成堆看笑話的,粗獷笑罵聲此起彼伏,好不熱鬧。
玄柯肅著一張臉大步將將老遠走過來,透過熙攘人群,便看到正中沙坑裡兩個精壯的身體正扭擰得不可開交。
“王八蛋、婆娘嘴巴!老子讓你說!讓你胡說!”年輕帥氣的小參將赤紅著臉,正將一名中年大漢死死摁至沙坑裡,嘴裡斷斷續續罵著,瘋了一般往下施拳頭;那中年漢子卻似十分好脾氣,分明身體比那年輕的還要壯碩上幾倍,卻也不見他反擊一二,掛著一臉的淤青,只拼命撐著不讓他的拳頭落下來。
有熟識的將士看不下去,在一旁拼命拉扯,卻紛紛挨了參將毫無章法的亂拳,各個捂著口鼻在一旁罵罵咧咧:著了魔麼楊希?!都是親兄弟,有話坐下來說不成!不就是幾句閒話?打么子架?
話還沒說完呢,一掊沙石又拋了過來——“滾!要你們管老子!”
瘋了瘋了,這小子是要把老王往死里打呢!氣得乾脆各個拍膀子群涌而上。
都是風錘日曬鐵打的真漢子啊,烈烈陽光打照在他們□而精壯的脊背上,便似剛出爐的一條條大麻花一般,泛著銅色的黝黝光澤,生動極了。
玄柯兩道劍眉擰起,果然是楊希與游擊將軍王粗魯……倒真是蹊蹺。且不說楊希自小耿直慡朗,從不與人結仇,便是這二人,也一向交好有如親兄弟,當初楊希才來的軍營,王粗魯便是第一個授他功夫的教頭;王粗魯家中拮据,楊希這許多年來一直偷著寄錢支助,如何今日卻忽然打起來?
“哎喲喲,將軍們慢著些打,誰都有糊塗的時候麼?反正大將軍又沒娶她,不就是捏捏屁股摟摟腰,犯得著為女人打架麽~~”
小魏顛著屁股在一旁給二人遞毛巾,本吸著口水欲要給帥氣的楊小將擦擦汗的,斜眼瞥見大將軍,趕緊屁顛屁顛跑過來:“嗚~~,將軍將軍,您總算來咯,打得好生兇猛吶!”
將軍?
這一聲“嬌呼”驚動了周圍一眾看客——完了完了,好戲還沒看過癮呢,好死不死哪個王八蛋去把將軍招了來?大將軍別的都好說,最反感便是兄弟間的自相殘殺,這下可怎麼收場好?
“將軍!”各將士慌忙拍屁股、整衣裳起立,恭敬行了抱拳禮,斜眼瞟了瞟還在要死要活肉//博著的兩位,尷尬低下頭。
“唔。”玄柯微點頭,冷峻的眸子微眯著,周身一股慣常的冷冽:“還要打到什麼時候?”
聲音不高不低,一貫低沉,卻聽得楊希揮拳的手豁然一頓。
“將軍——!將軍救我!楊、楊希這小子著了魔障了!”王粗魯急忙趁這當口騰空而起,只才要施禮,下/腹部卻又生生被踹了一腳,痛得“哎喲”一聲栽倒在地:“楊希——,你小子他媽的有種當著將軍面把話說明白!”
“老子揍不死你!讓你造謠!……誰再背後侮蔑我大哥孬種,我他媽殺了誰!”楊希哪兒勸得住,糊裡糊塗重複著毫無邏輯的話,一拳頭又要下去。
該死,又是那妖婦……
玄柯垂下的手暗暗握緊……屢次三番的攪進自己生活,便是連軍紀都儼然被她帶壞,她到底是有多大的本事?果然要逼自己絕情到趕她母子離開才肯死心麼?
沒來由那熟悉的煩躁又升騰起來,玄柯緊抿著薄唇大步穿到沙坑正中,握住楊希狂猛揮動的手,“啪嗒”甩在了沙場外。
疼得楊希渾身都要散架了,嘴角“嘶嘶”抽著冷氣,卻也不知叫疼,隻眼淚撲朔朔從眼眶裡狂冒出來,“撲通”一聲便當眾跪了下去:“大哥!嗚——大哥,你殺了我吧!我楊希是個卑鄙小人,非但未報大哥恩德,還、還對嫂子多般不敬……生生毀了大哥聲譽,連累大哥讓兄弟們背後嘲笑……楊希無顏苟活!求大哥賜死!”
說著,便從身旁撿起一把長劍,“嘩啦”一聲拉開來,高高舉過了頭頂。
一身的酒味,眼神迷離不清。才不過幾日麼,竟然顴骨高聳,臉色萬般頹唐,哪兒再能找到先前陽光樂天的半分影子?
“咕嚕嚕——”兩顆酒瓶子因著力道,順勢滾到了腳下。
又是喝酒鬧事?楊希這小子……真是中毒不淺!
說話的卻將自己忘了。玄柯彎腰拾起瓶子,本欲要朝天邊扔去,卻忽地一股詭秘花香從瓶內沁入鼻端……淡到幾不可聞的熟悉味道,那恍惚的夢魘又浮上了腦海,赤//裸相貼的身體、痛楚呻//吟的女人……
幾時竟讓迷藥混進了大營?玄柯兩道劍眉深深凝了起來。
王粗魯掛著一身的傷口歪咧咧走過來,因見將軍面色少見的難看,趕緊單腿跪下謝罪:“將軍!不關楊希的事,是卑職多嘴,酒後胡言,活該著此一頓胖揍!”說著便砰砰磕起了腦袋,滿地的石頭沙子他也不怕疼,楞是磕得額頭都見了血。
真是亂套了!儼然還沒從那凌亂的夢魘中清醒呢,軍紀卻又混亂成了這般。沙場征戰多年的鐵血將軍如何想得到,一個平俗成那般的女人竟然也能引來這諸多麻煩……
邊塞的冬季最為兇險多事,因著物資短缺,各路悍匪都要趕在大雪封路前四處搶掠糧糙彈藥,大戰小戰最是頻繁;何況飛鷹儼然還在竄逃,如何敵方還沒出動,內里就亂了?
玄柯忽然意識到事態嚴重,甚至超乎他先前預料。早先他中劍時便懷疑營里出了jian細,原還想不動聲色將那內jian找出來,卻不知忽然的又憑空生出那女人的謠言,才不過幾日功夫,連幾名得力愛將也都被生生拉下了水。
“凡今日聚眾參與者,無論是非,自去領鞭二十!楊希、王石頭領軍棍一百!日後再有聚眾打架者,莫問因由,各領軍棍二百!”玄柯清了清嗓子轉身走了。晌午的陽光打照在他青黑長袍上,將坑坑窪窪的沙場映出老長一條斜影。
嘶——,二百軍棍?!
將軍不動聲色發著話,眾人卻生生倒吸了兩口涼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