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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殿下,多年前馳騁沙場為國盡力拋去生死,換來的卻是什麼?大抵是權勢的傾軋讓他看清了自己的位置,也才能成就現如今的他。
箭羽不知何時指向了方元的腦門,弓弦在須清和指尖繃得緊緊的,他偏了偏頭。
“殿下——”
“嗖”一聲,箭羽穿透而過,把方元頭頂系發的髮帶直接打穿釘在了木樁之上,方元兩股戰戰了幾下,好容易才鎮定下來,知道王爺這是心裡不痛快。
“殿下,”方元也不顧頭髮都散下來,低著頭上前提醒道:“貴妃娘娘叫您明日進宮去,您還記著麼?這會子卻晚了,不若早些就寢吧… …”
“囉嗦的很。”須清和道。他冷著臉把弓箭往草地上一甩,餘光里滿是那一排的箭靶,有幾支箭羽並不曾正中靶心,這在幾年前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可見疏於練習,到底是要荒廢掉了。
外人只道身為天家子,不爭即是落敗,卻不知以退為進有時亦不失為一種良策。五年前他等得起,目下更等得起。
五年的光陰讓須清和想明白了許多,他知道現在的自己想要什麼。
他的抱負和野心允許自己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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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是孝珍貴妃叫兒子進宮的日子,滿目皆是春光布德澤,花木扶疏的春日景象。
承淮王一路不論是到得哪一處,無不受到宮人若有似無的側目。那些視線里有打量、有唏噓、然而更多的還是年輕小宮女們掩飾不住的欽慕。唯獨沒有對他的期許,不像是瞧著太子殿下與麒山王殿下時流露出的對來日的憧憬。
也是,一個殘廢的王爺,如何與兄弟們相爭?
須清和一路面上都浮著叫人如沐春風的笑意,縱使坐在輪椅上也絲毫掩蓋不了他獨特的風姿。
不用門上的宮人向裡面通報,須清和揮手叫方元在外等著,自己便推著木輪逕自進入偏殿裡。
他的母妃孝珍貴妃正坐在南窗下看書,柔和的側面如玉一般。
聽見響動她登時就放下書簿,這麼些年了,孝珍貴妃仍舊不曾習慣,看向兒子的神情里總是不自覺摻進許多心痛惋惜的情緒。
“母妃,您叫兒子來可有什麼事?”他這算是明知故問了,或許也是根本無心談及此事吧,須清和默了默,展顏道:“我回去想過了,顧家的六姑娘或許很好,只是我如今倒不急著娶妻,我的意思…您明白了麼?”
孝珍貴妃欲言又止,屏退左右後道:“小九,你又要鬧什麼變扭,你莫不要當作現下還是從前,還是你頂風光的時候,連我也沾你的光,那時候你打了勝仗回來,滿宮裡誰敢給我臉子瞧?”
她說著心酸地撫了撫心口順氣,察覺出自己語氣里的酸澀之意,怕兒子傷心,便又道:“罷了,那都是過去的事了,我如今也不敢奢望太多,只要小九你好好的便是。”
她往中宮皇后的宮殿方向望了望,頗嚮往地道:“你父皇心裡還是疼太子的,資質魯鈍又如何?他畢竟占了嫡長,朝野上下人心所向,連你父皇看重的襄郡侯亦是向著他的——我說這許多你不要嫌我羅唣,委實是現在出了點變故,我怕不到你點頭應下,那邊就把顧念兮定下來了。”
“怎麼,中宮瞧上了顧氏女?”須清和聽母妃話中不對,忖了忖,突的想到什麼,“… …先太子妃過世也有一年了,莫非,皇后要再次為太子選妃麼。”
“正是呢!”孝珍貴妃絞了絞帕子,“我也知道,自小九你…失了雙腿,無異於雄鷹沒了翅膀,太子便對你放鬆警惕,小九這幾年同太子的關係處得倒算是不錯,原本你不娶顧氏女也是可以的,只是我這心裡終究見不得什麼好的都給了人家… …可能的話,小九的腿若有醫治好的一日,屆時若妻族強大,好處是說不盡的——”
須清和看著母妃,母親才是三十出頭的年紀,容貌秀麗,面上卻過早地布滿了哀愁,使得那張面容晦暗不明,失了原本該有的光華。
他莫名想到了襄郡侯府的顧十二姑娘,顧念頤,那一位倒是面色紅潤白璧無瑕,眉目間清華充盈… …
“小九?”
孝珍貴妃極少見到兒子在跟自己說話的時候還走神的,她輕輕嘆息,啜一口茶道:“適才的都是後話了,且走一步看一步也便是了。不過——”
她忽然間壓低嗓音,頭上的金步搖晃了晃,口中道:“我打探到,端妃似是經了皇后授意,不日便要將襄郡侯府的顧六姑娘接進宮中小住些日子,自然了,興許不單是顧六姑娘一個。需知顧家大房的嫡出小姐雖只有顧念兮,二房卻還有位十四姑娘,不都說顧念芝貌美麼,保不齊太子瞧上她做太子妃。”
瞧上顧十四又如何,餘下的顧六姑娘難道要他撿漏麼。
須清和往椅背上仰了仰,烏黑的眼睫垂下蓋住了眸中神色,不疾不徐道:“顧家二房有沒有十四姑娘兒子不知道,倒是另一位十二姑娘,近來遇見過幾遭。”
孝珍貴妃一下子看著兒子的眼神就很怪誕了,哪個做母親的不了解自己的兒子呢?
小九哪裡對什麼姑娘家留意過啊,真像是要打一輩子光棍的人,現下卻仿佛是… …可是真的有可能嗎?
☆、第13章 於是也要進宮去
殿中焚著一爐香,孝珍貴妃把視線從裊裊的煙霧裡剝離出來,心下不免好奇,便假裝扶了扶髮髻上的絹花掩飾心情,說道:“我倒是忘了,原來顧家二房還有這一位姑娘——”
她說一句話就要留意一下兒子,期盼能從他平和的面容上看出什麼來,接著道:“想來,這顧十二姑娘不常在外走動吧?再不然,便是她委實的面貌平庸不及她妹妹,否則怎的從未聽見過有關她的隻言片語。”
母親的試探他緣何聽不出來?
須清和輕輕一笑,仿佛將窗外的日光都帶入殿內,眸中揉進了宜人的春.光。他一手撫摩著腰間垂掛的佩玉,若有所想地道:“母妃所說的‘面貌平庸’應該是什麼模樣?我倒未曾想過。”
朦朧地記起顧念頤從顧之衡書房裡出來時泫然欲泣的模樣,杏花微雨,伊人獨立廊下,即使是此刻回想起來依然叫人神往。
他微妙的表情變化在孝珍貴妃的心水上撥出一道道漣漪,她終於不拐彎抹角,問道:“這位顧十二姑娘是個什麼模樣?竟是…竟是比她妹妹還要好看不成?”
須清和覺得自己母妃也怪有趣的,他睨了她一眼,笑道:“母妃有在清晨逛過園子麼?”
這是什麼問題,孝珍貴妃一時沒反應過來,須清和卻道:“您不是問我她的模樣麼,我也說不上來,只是瞧見她,猶如一捧清泉淋在面上… …”大約是清新吧,他沒必要和母親說太多,笑笑便不說下去了。
孝珍貴妃還是沒能弄明白兒子的意思,不過這也沒什麼,她是女的他是男的,什麼時候若這世上的女人能完全懂得男人所思所想的話,那當真是細思極恐。